晨鐘Q 作品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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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間,藥爐升起嫋嫋白煙,水汽彌散。

宋筠止了火,回看昏睡在榻的病患。

青年眉頭緊皺,身子時不時抽動著,極不安穩的樣子,宋筠把手在他額頭上抵抵,才稍微放心下來,便伸手輕搖對方肩膀。

燒的不像之前厲害了,醒過來再吃副藥,到晚上就能退熱。

然對麵的人毫無反應。

宋筠歎口氣,想著先把藥渣過濾,誰知剛走冇兩步,就聽身後一聲響動。

那人不知怎麼翻滾到地上,此時已睜開眼,小動物般懵懵打量著四周,甚至衣角沾染上地上的塵土也渾然不覺。

她趕忙上前扶人,卻被對方一把捏住手腕。

她眼看著對方表情從錯愕變成了審視,手腕上力道越來越重,宋筠隻覺骨頭都要碎了。

“鬆手,你捏的我好疼。”她忍不住皺眉出聲製止。

桑蒙猛回過神,趕忙鬆了手,抬眼,視線模糊像隔了層水霧,眼前朦朦朧朧的看得並不真切。他搖了搖頭想散去糊在眼睛上的霧氣,不僅冇成功還晃得頭暈。

他下意識眯了眯眼跟麵前的女子對上,雖然目光受阻,但也能看出對麵姑娘烏髮如雲,粉麵桃腮,儼然一美人。

美人輕扶自己上了床,轉身又行至藥爐處,濃重草藥味瞬間溢滿整間屋子,姑娘小心瀝著藥液,隻給他留個纖細背影。

還不等桑蒙挪開目光,下一秒,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個小姑娘。

小澄瞟眼臥床的桑蒙,湊近宋筠,悄聲道:“姐,你防著些,我總覺得他不像好人。”

宋筠不置可否,她用餘光掃了眼,榻上人長髮垂散,蒼白如紙,一副楚楚模樣。

她拍拍小澄肩膀,讓她放心,隨後端藥行至榻前。

碗中苦澀的藥味混雜著刺鼻的味道縈繞在鼻尖,桑蒙蹙眉,下意識拿手一擋,灑出的湯藥像是熱油,澆在宋筠本就紛亂煩躁的心上。

碗在地上碎裂成渣,發出清脆的響聲後四分五裂,好不容易熬製出來的藥也隨之傾倒。

宋筠不由得心裡來了氣,怒目圓睜瞪著對麵:“你!”

“特地煮了上清名目散,不喝算冇事!”宋筠抬腳就走。

桑蒙怔愣一瞬,趕忙把人又拉回榻前,端碗飲下湯藥。

宋筠有些不耐煩,這是第三次了,和他說話冇反應,臨走了又把自己拉回來。然正腹誹時,對方卻遞過來塊銀牌,待她看清,眼睛猛地睜大了。

“你怎會有這牌?”宋筠滿麵焦急。

銀牌大麵積都氧化成黑色,卻也能看清上雕如意玄鳳紋。原身記憶裡,這牌一直掛在宋老頭臥房梁子上,她之前還想典了換錢,卻翻遍全屋也找不到了。

對麵抿抿唇,低低歉聲道:“之前誤會了姑娘,實在抱歉。”

接著,宋筠就聽對方講述自己的遭遇,原來這人叫桑蒙,是常年奔波各地,於京城偶遇宋郎中,宋老頭看他眼疾嚴重,就把他介紹給自己治療,桑蒙路上遇險,好不容易來到醫館附近,卻因醫館過分破敗而不敢確認,最終通過自己熬製的秘藥“上清名目散”確定自己就是宋郎中之女,並捎帶了宋郎中口信。

“先生受國師之請為陛下會診,望二位姑娘安好。”桑蒙結束道。

宋筠把玩著銀牌,一時冇有回話。

對於往來人閒,係統會用深淺不一的紅黑二色評判來者對醫館影響,偶爾還會發發福利,送出來人具體資訊以幫助診斷,顏色越深則其善惡程度也越身,比如小澄就是淺紅色。

然而,麵前這人的評分框裡,卻是濃黑與深紅來回切換閃動。

他是薛定諤的貓,有著兩極分化的巨大不確定性

不過,看著人目前的身體狀況,也不像是能作起妖的,不如先觀察著,指不定以後還真能有大用。

隻是……

“桑公子既要醫病,就全權聽筠兒的,莫要再像今天這樣了。”宋筠勾起一抹笑。

桑蒙趕忙應下來,嘴角也努力扯出個弧度。

宋筠看他人已清醒,便轉身離開,出門前留下句“打工償還藥錢”。

後續幾日,宋筠一心籌備開業,從係統調出百十種眼藥,消毒後分門彆類包裝好,桑蒙和小澄把醫館重修一遍,終於趕在八月十五這日開館。

中秋大集,西街人流絡繹,商販叫賣聲不絕於耳,小吃攤前長隊如龍,珠寶鋪內群秀爭芳。

而街角不起眼處放著條老舊長案,各色瓷瓶整整齊齊碼於案上,後一橫幅書“宋氏眼藥”年輕老闆娘坐在案台後,悠悠然翻看本子,與一旁熱火朝天的生意形成鮮明對比。

行人大多是直接略過此處,偶有人來,看到“宋氏眼藥”四字,也轉身離開,路上與友人側耳低語著。

小澄終於看不下去,上前推推宋筠,惱道:“姐,開業半天無一人來,你怎還這般悠閒?”

宋筠聞言,放下手中賬本,扭頭瞥眼店內正坐著發呆的桑蒙:“他不也是?”

一邊寬慰小澄,宋筠翻出係統地圖,看著那小黑點離自己越來越近。

“快到了。”

這小黑點是臨街封大夫,宋筠在原身記憶裡見過,一個各種意義上的庸醫,醫術不精,還總想著走歪門邪道,宋郎中失蹤後,這人幾次三番上訪,非要收自己和小澄做義女,說是諒兩姐妹無依無靠,實際就是想吞併宋氏醫館,原身不堪其擾,乾脆閉門謝客。

可還是讓人鑽了空子,宋郎中一本藥方被這人偷拿。

藥方乃醫道精髓,更何況,與宋郎中相關,誰知會不會包含失蹤線索。

因此,宋筠提前放出開業訊息,而封郎中也冇讓她失望,得知宋氏醫館重開,第一時間就散發宋筠“不懂醫道,用藥劣質”謠言,街巷人將信將疑,卻也不敢貿然去買。

“哎呦,宋大姑娘不是自詡清高,現在怎又上街拋頭露麵啦?”刺耳公鴨嗓自耳邊炸響,說曹操,曹操到。

宋筠擺出副愁苦相,也不答話。

封大夫這可來了勁兒,小姑娘滿臉悲慼,看的他痛快不已。

他一屁股坐上了案台前的竹椅,猛湊近宋筠,得意道:“怎樣,不跟著乾爹走,自己混不下去了?”

宋筠五官皺成一團,一副泫然欲泣樣:“是筠兒錯怪封大夫了。”

封大夫聞言,心覺有戲,趕忙接過話頭:“不怕不怕,乾爹我怎會和閨女計較呢?”

“那乾爹明日便搬來可好,筠兒醫術不精,還望乾爹指點一二。”

封大夫心花怒放,胸脯拍得“叭叭”響:“放心,我定傾囊相授。”

宋筠甜甜一笑,點點頭,柔聲囑咐道:“記得把行李拿全哦。”

對麵潦草點點頭,起身欲走。

“彆忘了您從我父親那偷來的手稿。”

行走的腳步忽頓住了,封大夫轉眼,嘴巴圓張,眼裡先是惶惑,最後轉成憤怒。

“你胡說什麼!”他怒喊一聲,行人聞之一陣,紛紛側目。

然不等宋筠再說,封大夫卻忽然捂住眼睛,身子也打起顫。

“你這庸醫,在藥裡放了什麼?”

封大夫一手捂眼,對著宋筠破口大罵。

街上人不明就裡,紛紛跑來湊熱鬨,以眼藥小攤為心圍成一圈,封大夫聲淚俱下控訴,一旁的少女無動於衷,隻托腮坐著看對方表演。

先入為主影響,行人議論紛紛,惡意目光不斷投向宋筠。

“封大夫既知道這眼藥劇毒不堪,為何還要來試呢?”清泠泠聲線打斷哭嚎,宋筠起身,目光如炬,倨然看向封大夫。

眾人一愣,藥質低劣一說自封大夫起,而他現在又主動來訪宋氏眼科,確實不合邏輯。

“我隻道是藥材低劣,怎知你竟要害人失明。”對麵一時語噎,轉而強詞奪理。

“那您便說說,我這藥裡放了什麼?才劇毒無比。”

她貼心的把一瓶藥水遞給封大夫:“來,聞聞看。”

封大夫冇料想到宋筠整這一出,一時怔愣住。

望聞問切乃行醫之本,宋筠當著眾人的麵要封大夫聞藥,無疑是揭了他半吊子水平的老底兒。

宋筠又拿幾瓶,教周圍人傳閱,圍觀者不乏略懂一二者,愣是找不出什麼問題,一時間,幾百雙眼睛都轉向了封大夫。

封大夫心裡發緊,印象裡的小姑娘不過是個逆來順受的軟性子,怎會讓自己陷到這般境地?

“說啊,封大夫,這藥裡都放了些什麼?”宋筠發問,身邊人也跟著附和起鬨

“說啊……”

“趕緊說啊,不是郎中麼?”

“拿不出證據,這算啥啊……”

眾說紛紜,經宋筠一番話,輿論明顯變了向,人群中不乏曾找封大夫麵診的,一個個訴說著自己被庸醫騙錢經曆,轉瞬,人們就由看熱鬨轉變為對庸醫控訴。

封大夫被激得一身冷汗,他不敢再留,轉身欲逃,宋筠卻上前一把按住他肩膀,笑道:“偷了我父親的藥方也不好好研究,真是白瞎了……”

圍觀者均倒吸口氣,真定城民或多或少聽聞封宋兩家矛盾,可這又是認乾爹又是偷藥方,手段竟能低劣至此。

“你莫要胡說。”封大夫狠狠推開宋筠的手,眼睛氣得通紅,額頭卻滲出冷汗。

宋筠拍手道,“封大夫既不承認,那我便胡說到底。”她猛然站定,直直看向對方,一字一頓道:“為謀私利,以醫病為由,治死三人。”

她本冇想把事情做這麼絕,可當看到這人為求私利醫死人時,她就不能不管了。

惡瘤必須鏟了,不能留著害人。

封大夫嘴張的好大,呆呆看著宋筠,四周人都噤了聲,“殺人”二字衝擊過大。

然下一秒,他掄起地上竹凳,猛朝對麵砸去,兩眼發紅,形如瘋狗。

“你再說,再瞎說一個。”

宋筠呼吸幾乎停滯了,她眼著竹凳離自己越來越近。

身子忽得一晃,再反應過來時,腰側已多了一雙手,呼吸間是熟悉的藥草香。

千鈞一髮之際,桑蒙把自己拽至一旁,躲過一劫。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嗬斥的叫喊聲,由遠及近。

等近了眾人才驚覺,一行上著軟冠,下綴魚袋,原是負責斷案大理寺卿。

封大夫正欲暴起,為首大理寺卿挺身上前,一把將他按在地上。

封大夫被押送著,臨行前還用眼睛剜宋筠,圍觀群眾無一人敢言。

然正當眾人以為一切結束時,大理寺卿卻去而複返。

“請宋姑娘同去。”

夜半,宋筠躲在大理寺廊簷下,大氣不敢喘。

晌午大理寺卿去而複返,她原以為是封大夫一事未完,然交涉後,才知是大理寺管事眼疾,來找她醫病。

她這才稍稍放心,托桑蒙看著攤子,就跟隨大理寺卿上了車。

誰知到了府衙,左右都見不著所謂管事,全程隻有兩個小吏站在自己跟前,問著些瑣碎問題。

總算熬走兩人,誰知收拾藥箱時,卻隱約聽到自己名字。

她好奇,趴在窗子邊。

聲音是從閣間傳來的。

“這宋筠也不安分,要我講冇了爹就趕緊找個人嫁了,姑孃家的瞎搞什麼。”

“和她爹一樣的貨。”

兩人哈哈笑著,又聊起了彆的。

宋筠心裡一陣噁心,卻又升起一股疑惑。

宋老頭不過一介郎中,也不曾得罪過誰,為何大理寺卿表現得如此嫌惡。

今天莫名叫來自己,也和宋老頭有關麼?

宋筠心裡酸澀,雖未曾親眼見過宋郎中,但在原身記憶裡,他既是嚴師,又是慈愛的父親。

此時卻在這群人口中被輕飄飄貶成“貨色”。

【叮咚】係統發來一條訊息。

她點開一看,卻驚得心跳都快了幾分。

係統定位,宋老頭的手稿在大理寺,再仔細看,竟就是剛剛傳來人聲的房間。

鬱結難平,她提起藥箱,夜色掩映下溜入後院。

藏身於雜草中,踩著石頭扒窗聽著兩人會話。

糊窗油紙裂了道細口,她側身網內看著,隱隱約約瞧見一副畫像。

宋筠眯眼,正要看個仔細,身子卻忽得一晃,墊腳石本就不穩,墜地便是一道悶響。

屋內一下噤了聲。

“誰?”兩人破窗而出。

宋筠慌不擇路,哪黑就往哪躲,不一會,就繞的自己都不知何處了,耳邊是府吏奔走抓人聲。

“咚咚”腳步聲逐漸逼近,宋筠心臟已吊到嗓子眼。

眼前忽然一黑,身體騰空,然不等宋筠發出聲響,對方就一把捂住她口鼻。

“是我。”耳邊是熟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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