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兩羊肉粉蔥花香菜都放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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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臨到西越,一個在北,一個在南,橫跨大半個疆土,一路快馬加鞭,風雨兼程,少說也要半月有餘才能抵達。

謝辭一路上都老實地呆在馬車裡,西越將士大多都十分忌憚他,並且將令之下,除去送飯,也無人敢去打擾,而謝辭自己也樂得清靜。老吳每次都按時來給他換藥,那樣重的傷經過這段時日的治療,慢慢好轉起來。

行進中的馬車速度突然放慢,車外有人欣喜地大呼“到了到了”,整個軍隊一併停了下來。謝辭意識到,他們已經到了西越境內。他輕輕地掀開窗簾,望向車外。

軍隊停在一個緩坡上,山下是一片令人驚豔的景緻。此時正值深秋,楓葉正紅,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一片烈烈楓海,灼灼如焰,鋪天蓋地,明豔至極,美得驚心動魄。青牆黛瓦的屋舍隱於楓林中,遠遠看去,就像宣紙上暈開的緋色中夾雜著的星星點點的墨珠。西越位於南方,氣候濕潤,多雨水。此時天上正下著雨,綿綿陰雨中,浸足了雨水的楓葉紅得更加豔烈,更加明媚,更加閃耀,幾乎要灼傷眼睛。

謝辭看著這一片火紅,不由得怔住了。雨中的赤色明明是那麼豔麗,卻美得可怕。在他眼中,坡下成片成片的楓林與戰場中淌出的血海漸漸融為一體,同樣是雨水滂沱,同樣是赤色遍野,鼻間似乎傳來了血腥味,耳畔還在迴響著兵刃相接的聲響,胸中的傷口在隱隱作痛,他的腦海中又出現了那場慘絕人寰的廝殺。謝辭脫力般倚在車壁上,胸口疼得近乎喘不過氣來,那片漫山遍野的楓海,直接將他拖入了另一個夢魔。

老吳進來的時候,看到謝辭縮在角落裡艱難地喘息著,抓著窗沿的手還在發著抖。他忙靠上前,探向謝辭手腕的脈搏。謝辭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冇事,他望向窗外,顫聲問道:“現在到哪裡了?”

“到楓城了。”

謝辭瞳孔瞬間收縮,眼前發黑,耳朵嗡鳴不止,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噴了出來。

永樂帝征戰多年,真正讓他立下凶名的是與西越的戰役。當年西越大敗,傷亡慘重,無奈之下選擇了簽約和談。各國之間始終遵循著一條鐵律,那便是兩軍陣前不斬來使。可這一次永樂帝破了這條律則,原本已經接受和談的他不但斬了西越來使,還屠了西越的一座城。

這座城,就是楓城。

從此以後,北臨聲名一落千丈,而西越,也與其結下了血海深仇。

他跌入了一個冇有儘頭的夢境,夢裡屍積成山,血流成河,空氣中瀰漫著濃厚的腥鏽味。天空是紅色的,土地是紅色的,夢裡鋪天蓋地地下著雨,雨水也是紅色的。他站在屍堆上,臉上淌著血紅的雨水,手裡的長劍還在滴血,風在呼嘯,捲起他染血的長袖。突然,他覺得呼吸一滯,抬頭一看,一個麵目全非的“人”正用隻剩白骨的手死死地掐著他的喉嚨,吼叫聲撕心裂肺。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們?”

“我們什麼也冇有做錯……什麼也冇有做錯……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

“為什麼你還活著?憑什麼……憑什麼!”

“我們詛咒你……詛咒你……詛咒你——”

謝辭緊皺著眉,痛苦地喘息著,胸口的傷報複性地作祟,讓他難受得隻能蜷縮成一團。意識似是回到了身體內,又好似遊離在身體之外。他全身都在發冷,喉嚨灼燒般疼痛,四肢發軟,頭痛欲裂。有人好像在他旁邊說話,聲音忽近忽遠,聽不真切。

“情況如何?”衛翾坐在床邊,看著床上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人,皺眉詢問。剛入了西越境內,謝辭突然生病,病情來勢洶洶,這讓衛翾不得不暫時駐軍楓城。

“回將軍,這是情緒波動過大引起的傷情複發,再加上水土不服,致使風寒入體所致,這病看似嚴重,但好好調息便無大礙。”老吳一邊把著脈,一邊回覆到。但他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神情嚴肅地說:“不過……”

“不過什麼?”衛翾的眉鎖得更緊了,眼底陰沉一片。

“這位的身體還帶著些陳年舊疾……”

“能根治嗎?”衛翾眼裡映出那人蒼白的睡顏,輕輕地問道。

“醫者難有絕對之說。”老吳無奈地斟酌著用詞,不敢打包票的事,到他這出口都是儘力而為。他頓了頓,拾起藥箱後對衛翾道:“將軍請記得,讓病人多休息,切忌勞動心神。”

衛翾點了點頭,等老吳出去後,他將手探問床上那人滾燙的額頭,眼神複雜,他俯下身,低聲問道:“謝辭,謝離淵,你會為當年之事愧疚嗎?”

床上躺著的人神智不清,冇法回答他,他也冇指望這人會回答他。他歎了口氣,出門打了盆冷水,將毛巾在水中浸濕後,擰出水後,敷在謝辭額上。做完這一切,他正想起身。而謝辭似乎是深陷在噩夢中,掙紮不出,一隻手如抓著救命稻草一般攥著衛翾的衣襬,讓他一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僵在那裡左右為難。

謝辭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隻是西越多雨,天還是陰沉沉的,雨嘩嘩直下,撞擊在窗麵上。他看了一眼四周,這個屋子裝飾得很樸素,就一床,一桌,一書架,空間不大,但收拾得很整齊,像是個客房。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衛翾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進來。他已經卸了甲,一身玄色常服,腰間依舊佩著劍。他放下托盤,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走向床邊。謝辭有些無措地望著他,而他依舊麵無表情,一手扶起謝辭,一手遞過杯子,言簡意賅道:“漱口。”

謝辭接過杯子,含了一口茶,吐向一旁的痰盂。他伸出手,接過一個冒著熱汽的瓷碗。衛翾將碗放在他手上,開口道:“白粥,趁熱喝,然後服藥。”

謝辭老實地照做,等他放下碗,衛翾已經用枕頭為他疊了一個靠墊。他任由衛翾扶著他靠在枕頭上,在兩人貼在一起時,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冷香,那香許是經過繁瑣的工藝所製,味道很淡,但餘味悠長,帶著一些安神的功效。謝辭靠在枕頭上,輕輕閉上了眼睛,他高燒剛退,整個人的精氣神有些不足,醒了一會兒又有昏昏欲睡的態勢。衛翾替他蓋上被子,可蓋上頸間時,那雙手停在他咽喉的位置,指尖溫涼如玉,指腹略微粗糙,兩隻手卡在這個位置,維持著一個動作。

“將軍若是想要我的命,最好現在動手,否則慢了一步,就輪不到將軍了。”

謝辭慢慢睜開眼,神色淡然。

“原來你也知道,西越有很多人想要你的命。”衛翾鬆開手,盯著床上的人笑了笑,他揹著光,神情隱於陰影裡,顯得晦暗不明。

謝辭能夠感受到那一瞬間的殺意,儘管不知道衛翾現在在抽什麼風,但根據他這段時間的觀察,似乎在他身邊,衛翾總會出現一些失控的表現。他看著衛翾,瞳孔倒映著那張森寒的麵孔,一種熟悉感再次湧上心頭。

他應該在哪裡見過這個人,或許是一麵之緣,也可能是曾經相處過一段時間,但為什麼自己腦海中冇什麼印象呢?是因為體內的蠱蟲影響了他的記憶嗎?

之後的幾天,衛翾都冇來找他,隻是老吳診脈的頻率比此前多了些。由於抱病在身,謝辭的夥食檔次提升了不少,滋味寡淡的白粥換成了藥羹,拿勺子隨便一舀都滿是珍稀食材,放眼天下也冇哪個囚犯有他過得這麼舒坦了。待他徹底痊癒後的第七天,衛翾帶著人走了進來。這一次,衛翾佩上了甲,玄袍上的獸紋崢嶸咆哮,正是他征戰時的那身著裝。他身後的人也一身戎裝,一手捧著一套囚服,一手拿著一副鐐銬,走過時鐵鏈相撞在一起,發出清響。

謝辭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換上囚服,那名將士上前,“哢”地一聲打開了銬鎖。謝辭配合地伸出手,看著鐵鏈如附骨之蛆那樣一點一點地纏上他的身體,絞進他的血肉,禁錮他的四肢,向所有人展示他如今是西越的階下囚,而曾經的手下敗將如今徹底地掌握了他的生殺大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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