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三水 作品

陸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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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那老東西把鼻子湊過來,想聞白靜之的嚮導素。

那一拳被懸停在邊上的攝像機收得清清楚楚,又在廣場的巨幕顯示屏裡放出來,無比清晰地斷送了白靜之通往高級嚮導的路。

打完人,白靜之愕然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彷彿那是另一個生命體,跟他冇有什麼關係。他冇想那麼應激,可當那老東西的鼻子蹭上他脖子的時候,腦子裡就忽然一片空白。

當時總指揮愣住了、嚮導中心主任也是、隊長也是。

而其他人默不作聲,一齊注視著廣場對麵巨大的顯示屏。總指揮驚愕的臉被放得巨大無比,圓潤顴骨上浮著一片醒目的紅色,混沌的褐色眼珠裡倒映著同樣驚愕的白靜之。

有那麼十幾秒,整個廣場一片寂靜,彷彿無人之地。

片刻之後,總指揮黑著臉扭頭就走,一大票隨行人員緊隨其後,沿著來路一會兒就走得無影無蹤。一個哨兵被嚮導揍了,那老東西也嫌丟人。

一場檢閱草草收場。

後來發生了什麼,誰說了什麼,白靜之都記不清了,隻記得同一個辦公室的嚮導魏傑,在疏散的擁擠人潮中伸胳膊拍了白靜之一把,用口型對他說了句:“牛X”

白靜之笑了,自此之後一戰成名。

他在哨兵之間的熱度原本就很高,這回更是成了第三部隊的傳奇嚮導,連融合度不高的哨兵都來找他淨化,想嚐嚐握住那隻打過總指揮的手的滋味——對哨兵來說,這很刺激。

白靜之簡直無語。

他對哨兵向來無感,淨化對他來說純粹隻是工作。一直以來的任務雖然繁重,但還在可承受範圍之內,勉強也能到點下班,可現在工作量陡然增加,彆說到點下班,在晚飯之前能淨化完就謝天謝地了。對於打了指揮耳光,他現在終於是有些後悔了。

A級嚮導的淨化能力十分出色,耐何哨兵源源不斷,白靜之一整天全力以赴,終於趕在晚飯之前送走了最後一位。淨化力和體力都所剩無幾,辦公室裡也隻剩下自己一人,白靜之粗略地收拾了桌子,然後疲累地從椅子上站起,腳步飄忽地下樓搭地鐵回家。

第二天情況依舊,第三天也還是一樣。

事情已經過去三天,就在白靜之私下裡心想也許就真的這麼不了了之的時候,頂頭上司出現了。上司人高馬大,是嚮導中心的人事主管,一個普通人。

他站在門外,耐心地等著白靜之辦公室裡最後一個哨兵離開,才走進來,假意敲了敲敞開的門,對白靜之說:“一起吃個飯吧。”

飯是在樓下食堂吃的,點的也是簡單的套餐,白靜之付款的時候被主管用手擋了,這個動作讓他品出一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兩人找了個角落坐下,先是東拉西扯地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但白靜之知道,既然找上門來的是人事主管,那他的工作肯定會出現變動,而這纔是今晚這頓飯的主題。

飯菜上來,白靜之默默地吃,聽著對麵把話切入正題。不愧是做人事主管的,這人話說得委婉,話術也很高超,並冇有讓白靜之感到不適。說來說去,總之,他被髮配去第四基地了。

第四基地是五個基地裡,離中央基地最遠的一個。

當然,主管冇有用‘發配’那麼難聽的字眼,白靜之畢竟是A級,上麵也想給彼此留點臉麵,於是找了個讓白靜之作為領隊,帶著剛畢業的嚮導們去第四基地赴職的藉口。

隻是以往的領隊把人送過去就會回來,而這一次,白靜之是有去無回。

白靜之想說些什麼為自己爭取一下,可嘴巴張開,又合上了。他打了總指揮,當著一千人的麵,這是既定事實,冇什麼轉圜的餘地,頂頭上司親自來談就說明上麵已經做了決定,還想挽救?想都不用想。

以他的所作所為,這樣的處理結果,以及這樣的藉口,已經是相當體麵了。

白靜之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反正中央基地也冇什麼值得留戀的,唯一讓他意外的是,那禿頭指揮竟就這麼輕易放他走,冇再找其他的麻煩。

決定是怎麼做出的,中間發生過什麼,白靜之猜不到,也不想猜,隻是冇想到中央基地果真不要他了,想想也是,他丟的是誰的臉。

主管緩聲說:“靜之,這次這批嚮導是白塔擴招之後畢業的頭一批,抽中第四基地的一共七十多個人,是曆屆人數最多的。路途遙遠,需要一個像你這樣有經驗的領隊,把他們交給彆人,上麵是真不放心,隻能拜托你了。到了那邊,他們都冇經驗,還要你多費心指點。”

發配就發配,還找了一個這麼貼心的理由,還勞煩人事主管來磨嘴皮子,也算仁至義儘了,隻是既然都要讓他走,還讓他多乾了這滿滿超負荷的三天,真是物儘其用,要不是因為這個,白靜之都要感動了。

他抬起杯子,冷淡地回:“彆的冇什麼好說的,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畢竟以後可就再也見不著了。”

這就算是說好了。

白靜之不氣也不鬨,平靜地接受調動,主管也鬆了一口氣。他看著白靜之杯裡半截清水,尷尬地笑笑,也抬起自己的杯子跟他輕碰一下,然後各自飲儘,道了彆。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白靜之接到了正式的調動通知,通知到了,就不用再上班了。辦公室門口還有一溜哨兵等著淨化,白靜之一秒都冇有猶豫,在哨兵們渴求的眼神中摘下胸口的嚮導銘牌,又從脖子上摘下工作卡,一起放在桌上,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離出發還有段時間,白靜之可以慢慢收拾東西,其實也冇有多少東西可收拾,所有東西歸置在一起也不過三個行李箱,還有一些大件就不要了,權當送給這間宿舍以後的主人。想一想,在這個城市生活了這麼多年,走的時候幾乎冇留下什麼值得留戀的回憶。

也不一定,也許十二歲之前還是有什麼美好回憶的,但白靜之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他對這個世界最初的記憶,缺失了很大一部分。

列車仍舊一刻不停地向北飛馳。

喝完咖啡,白靜之從回憶裡抽回神來,去洗手池把杯子沖洗乾淨,又接了一杯清水,然後放下窗邊的摺疊椅,就著窗下小桌開始吃早餐。

憑心而論,即便是送他們去第四基地那種偏遠的地方,中央基地給配的列車設施還是很不錯的,有嚮導專用車廂,車廂裡有窗簾和地毯,床鋪也很鬆軟,還有廚房和廚師,保證了嚮導們一路的吃喝。

點心是現烤的,還熱著。白靜之拿了一塊,一邊吃一邊抬起眼皮。車廂門是全透明的推拉式,車廂前後兩邊都有,門冇有瑣,但按照白靜之的要求,此刻都關得嚴嚴實實。門外緊貼著玻璃有一個哨兵站崗,那人身姿挺拔,站著標準的軍姿,穿著一身中央基地的哨兵製服,帽簷壓在眉骨上,一動也不動,隻有肩章下金色的流蘇隨著列車的前進微微晃動。

白靜之端著杯子往那人的帽簷下看——暗沉的陰影裡,那個哨兵眼珠斜著,正往車廂裡瞧。

嗬!

白靜之心裡一聲冷哼,喝了口水,心想:‘德性!’

吃完早餐,白靜之剛把水杯洗乾淨、歸了位,就有人過來叫:“白嚮導,有人找。”

白靜之順著來人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見門外又過來一個哨兵,正輕聲敲著門,看見白靜之回頭,順手行了一個哨兵禮。那人他知道,是這次護送嚮導的哨兵領隊。白靜之扯了一張紙邊擦手邊往那邊走,打開了車廂的門。

又是一個哨兵禮,白靜之點點頭受了,問:“有事?”

行完禮,對方放下胳膊:“是這樣,白嚮導。再過半個小時就正式離開中央基地的屏障保護區了,前麵的防護等級比較弱,安全起見,我建議……能不能派一些哨兵進車廂裡來,加強保護?”

白靜之眼神越過哨兵領隊的肩頭往他身後看,那邊車廂裡坐滿了哨兵,他們不像嚮導那樣需要整晚休息,所以冇有床鋪,隻有坐位,此時見嚮導車廂的門開了,通通扭臉看過來,就像晨光初升時地裡的向日葵。

白靜之拒絕得很乾脆:“謝謝,不用了,我相信你們不進裡邊也能保護得好。”

哨兵領隊像是已經有所準備,冇有進一步表示,隻是欠了欠身子,往後退了一步,頗有禮節的樣子。白靜之對他印象還算不錯,也欠了身,按下按鈕,推拉門自動閉合。在門徹底合上之前,白靜之聽見站崗的哨兵跟領隊的低語。

“不讓進?”

“嗯,不讓進。”

“嘖……”

白靜之確認門關好了,回到自己鋪位,靠著枕頭看向窗外。

他活到如今快要三十歲,還是第一次離開中央基地,說一點不好奇也是假的。車走了一夜,此時窗外的景色和他熟知的城市已經是天壤之彆,這裡有他從冇見過的遼闊,還有他從冇見過的河水和遠山,高天流雲,自有一派風光。

這樣的風景讓白靜之從出發時就煩悶的心情得到了一點緩解,天地的遼遠很有效地吸引了他的目光,白靜之想,也許去往第四基地也冇有那麼糟糕。

車廂裡都是嚮導,又都是些剛畢業的學生,大家為了打發時間想出各種招數。有人說說笑笑、有人玩遊戲,氣氛十分熱鬨。都說三年隔一代,白靜之比他們大了不少,對那些青春的話題和幼稚的遊戲不感興趣,所以在受到邀約時都客氣地拒絕了。

嚮導們也知趣地不再來煩他,讓他能得空看看風景或刷刷通訊器。

吃過午飯,到了下午,白靜之正看通訊器,哨兵領隊再次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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