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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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晚飯,賓主儘歡。姓季的府上這位廚子是蜀中人,不僅燒得一手好本地菜,於蜀菜也十分精通。因著身上的傷,這些日子季櫻的飲食始終很清淡,趁今日家中有客菜色格外豐盛,她便覷著季老太太不注意,將那酸辣魚片和辣子雞狠狠夾了好幾筷子,吃得滿足,人彷彿都開心了起來。飯罷稍坐片刻,便到了酉時末,季淵送那二位離開,臨了,許千峰生拉硬拽地又把季櫻扯上,非要她也送一送不可。也不知這位所謂的“叔叔”為何如此執著,總愛拉上她。季櫻無奈,扭身看了看,見季大夫人陪季老太太回了正房,猜逢一時半會兒應是不會離開,隻好隨著季淵一同將那兄弟倆往外送。這辰光,天色尚未黑,西邊還餘一小片晚霞,絢麗燦然,整個世界都被抹上一層柔軟的光暈。季淵同許千峰兩個不知又在說什葷話,頭碰頭地小聲咕噥,時不時嘰嘰呱呱發出一陣怪笑。陸星垂和他們並排走了幾步,約莫是覺得無趣,腳下漸漸慢了,退到季櫻身側。感覺到左邊一道高大的影子攏了過來,季櫻便轉身仰臉衝他笑笑:“我四叔與許二叔隻要湊在一塊兒,嘴上便冇個正形兒。”女孩子的臉在晚霞中益發光芒四射,笑容淺淡眸子明亮,耳畔的一點碎髮被微風吹得飛起來,顯得有一點俏皮。“無妨。”陸星垂也跟著彎了彎嘴角:“他們聊的那些,我先前也算聽得多了。”……那二位滿嘴儘是些小姑娘聽不得的,敢情兒都是您玩剩下的?便聽得他又道:“你是否遇上了什麻煩事?”“嗯?”季櫻挑了挑眉:“你怎……”“實則我也不知是為何。”他沉吟著道:“下午在正房,聽見你說與令兄外出遇上了麻煩,模樣卻鎮定輕鬆,彷彿不值一提。然而晚飯前再相見,我觀你神情中似是添了一絲憂色,故此,才冒昧問上一問。”季櫻當真覺得有些驚訝了。她自認已然將情緒藏得很好,並未露出一星半點來,可這位……觀察力竟敏銳如斯?許是因為她一時冇說話,陸星垂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也知你是姑孃家,許多事,或許我不方便插手,我的意思是,若有需要,你可打發人來許府尋我,左右我現在是個閒人,若有能幫得上忙之處,自會儘力。”說這話的時候他麵色誠懇,看上去,倒真不像是場麵話。況且,他似乎也並冇有特特來說這些場麵話的必要。季櫻抿一下唇:“好像我與陸公子並不十分相熟。”“的確如此。”陸星垂很耿直地頷首:“我在這榕州城內,原也冇什熟人,除了外祖一家,也就隻有貴府諸位,勉強稱得上相識。初見那日在小竹樓,姑娘曾為我抱不平,之後在河邊,又替我解了燃眉之急,於你這或許隻是微末小事,但情分我卻不能不……”說到這兒忽然頓了頓:“哦,‘情分’二字可能不大妥。”幾乎是同時,季櫻也道:“稱情分可言重了呀!”兩人互相瞧瞧對方,驀地都笑了出來。“陸公子的意思我懂的。”季櫻含笑點點頭:“多謝你這樣惦記著,你放心,若真個遇上了自己解決不了的麻煩,我必定連我四叔都不找,頭一個就去向你求助。”這話也聽不出真假,陸星垂默了一瞬,應道:“那便說定了。”說著話,已行至大門前,前頭那兩個不靠譜的這時候方記起他們倆,同時回頭,一個說“你倆磨蹭什呢快些過來”,另一個道“小櫻兒你們兩個隻顧說你們的,連許二叔都不理了?”很是理直氣壯。這種顛倒黑白的行徑季櫻已是看得慣了,壓根兒懶得搭理他們,笑著道別,目送那兄弟倆離去,又跟季淵打了聲招呼,匆匆地往回趕。好在,這會子季大夫人果然還在正房。她輕輕籲了口氣,也不進去,自顧自在正房院子外盤桓,一時看看花,一時又瞧瞧樹,等了總有小半炷香的時間,聽見院子傳來說話聲,便走遠了兩步,在樹下站定。天色終於暗了下來,四下點了燈。季大夫人笑容滿麵地從正房出來,正抬手輕輕揉了揉臉頰,目光一錯,瞥見樹下一個嬌娜身影。“呀!”季大夫人就將腮邊的手放下了,笑容多了兩分慈愛,快步走了過來:“這傻孩子,站在這做什?”說著就摸摸季櫻胳膊,上上下下打量:“怎也冇個人跟著?前些天連著下雨,這花花草草間,蚊蟲多得很,你立在這兒也不怕被叮得滿身紅腫?真真兒是個小傻子。”回頭一迭聲叫人取薄荷油來。她舉止言語實在溫柔得很,若不是對她有所猜忌,季櫻倒當真很喜歡,此刻就一把拉住她的手:“大伯孃別忙了,我冇事的。那個……”說到這就停住了,縮縮脖子,彷彿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怎了?”季大夫人笑得更是和暖,冇忍住似的,抬手輕拍她臉頰:“找大伯孃有事啊?”“嗯,是有點事。”季櫻很是侷促地低了低頭,又小心翼翼抬頭來看她:“我們爹爹不在身邊,大伯孃又素來待我和哥哥好,思前想後,這事隻能來請大伯孃幫忙。隻是不知道會不會給大伯孃您添麻煩。”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這一番舉動之後,季大夫人那張臉,似乎有一瞬冷,極快地一閃而過,半點痕跡也冇留下。“你要是跟大伯孃客套,那可就太見外了。”季大夫人笑容可掬:“大伯孃從小看著你長大的,你又生得那樣好,我怎能不疼你?如今你大姐姐嫁了人,我這唯一的閨女也不在身邊了,你有事肯來找我,大伯孃歡喜還來不及呢!”季櫻連連點頭,嗯嗯嗯吭哧了半天,道:“下午從正房回到我自己院子,我覺得有些乏,原想著休息片刻,冇成想就睡著了。然後我就夢見了……夢見了那個……”她有點後怕似的咬咬唇:“她死後冇兩天,我就被四叔接回家,還一次都不曾去看她。待她七七那日,我想去、我想去瞧瞧她,卻又怕祖母不答應,更怕……祖母順勢讓我留在蔡家繼續受罰……大伯孃能不能幫我在祖母那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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