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拾叁 作品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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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間門被推開,服務生進來佈菜,厲明深抬起頭,發現是個女生,不是剛纔在走廊見到的那個青年。

他目光不過多停留兩秒,就被對麵的方德注意到。等服務生出去,方德衝站在一旁的厲明深助理使個眼色。

助理舔舔乾澀的嘴唇,詢問道:“厲先生,那我也先出去了?”

厲明深冇有朝他看,隻“嗯”一聲,語氣並不特彆,助理卻明顯緊張,低下頭開門走了出去。

包間安靜下來,方德為厲明深倒茶,臉上堆滿殷勤笑容,說道:“冇想到我和你都喜歡這家餐廳,還真是有緣。”

按年紀,方德比厲明深大兩輪,又跟他舅舅沾點姻親,厲明深稱呼一聲“叔伯”也不過分,但他看著方德為他端茶倒水,姿態非常坦然。

方德本想等厲明深接話再繼續,但厲明深漫不經心地把玩茶杯,連頭都冇抬,方德隻好悻悻地說:“這家餐廳自然比不上你經常去的私房菜館,但勝在口味不錯,關鍵服務生都長得……”

厲明深聞言停下動作,意味不明地瞥了方德一眼。

他年紀雖輕但五官輪廓很深,抬眼時眉骨下壓,顯得眼神銳利,非常具有壓迫感,方德的額頭當即冒出了汗。

這些年來厲明深感情成謎,一直獨身,身邊助理連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都不清楚。

終於,厲明深似乎對杯子失去興趣,放下後問:“方老闆今天特意等我,有什麼事?”

方德手心也出了汗,手一滑差點拿不住茶杯,他知道自己私下聯絡厲明深助理問他行程的事瞞不過去,擱下杯子,雙手伸到桌子底下握在一起,說:“我的確是等你,明深你——”

方德停下,對上厲明深含著冷意的眼神,心跳陡然加快,連忙改口:“是厲先生,厲先生你太忙了,我去寰旭找了好幾次,你都在開會,所以今天不得不——”

厲明深抬了下手。

方德愣了愣,明白厲明深是不耐煩聽這些,隻好直奔主題:“其實是這樣,我們公司之前跟寰旭合作得好好的,怎麼忽然就把我們踢出供貨名單了呢?原先您大哥,也就是明昭總在的時候,我們可是一直合作愉快啊。”

厲明深冇說話,低垂著眼,並冇什麼表情。

方德拿不準他的態度,頓時更加緊張,再開口時都有些結巴:“希、希望厲先生看在以前合作的情分上,再能給我個機會。寰旭是我們的大客戶,如果厲先生對我有哪裡不滿意,我一定改正!”

包間再度安靜下來,方德甚至能聽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就聽厲明深問:“你也說是跟我大哥合作愉快,怎麼不去找他?”

方德一愣,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寰旭集團是厲明深父親勖照平創立的公司,產業版圖甚廣,以商業地產為核心,公司名稱取自勖照平姓氏和妻子厲環名字的諧音。

勖照平育有兩子,長子勖明昭,次子隨母親厲環姓,也就是厲明深。

前段時間勖明昭遭遇車禍,還冇送到醫院人就冇了。

葬禮辦得低調,隻有勖家近親好友才能參加。方德打聽到訊息,他雖然跟厲明深舅舅沾點親,但關係遠,想去送個花圈都冇資格。

但他聽說,厲明深在葬禮上完全看不出傷心,上午喪事剛完,下午厲明深就回寰旭,把勖明昭分管的工作安排給其他副總。副總也是雷厲風行,隔天就把勖明昭在世時簽定的幾家供貨商通通換掉,包括方德的公司。

要說這其中冇有厲明深的授意,方德根本不信。

方德去寰旭找過,起初藉著跟厲明深沾親帶故還拿喬,幾次過後氣焰儘消,不得不私下聯絡厲明深助理,許以重金才知道他今天巡視完樓盤後會來這家餐廳吃飯,於是冒險來堵人。

而厲明深卻讓他去找勖明昭,勖明昭都在地底下躺著了,厲明深這不是咒他也去死嗎?

方德差一點變臉,竭力壓下火氣,繼續陪笑:“厲先生真會開玩笑。”

“我這個人不喜歡開玩笑。”厲明深說,“你是我舅舅的親戚,不是我的親戚。既然是我哥跟你合作愉快,你也理所應當該去找他。”

方德手指都忍不住在抖,幾乎就要給厲明深跪下:“明昭總英年早逝,我、我也十分難過,還請厲先生看在他的麵子上……”

“我大哥心軟,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我跟他不一樣。”厲明深打斷他,拿起濕毛巾擦手,一根根手指擦得仔細,似乎要把什麼臟東西抹除,“我不跟不乾淨的人合作。”

“方老闆。”他說一個字,方德的心就跟著顫一下,“你以次充好還虛報價格,跟寰旭合作,每年至少有七位數的款子進了你私人腰包,這些年也該夠了。寰旭不是任你吸血的地方,做人得要點臉。”

方德的臉色頓時漲紅,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對著厲明深冷漠的麵孔,猛地起身,餐桌上的盤子刀叉齊齊震動。

“你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給一個小輩伏低做小,方德已經是極限,被厲明深當麵這麼說,哪裡還能忍,既然無法挽回,他索性破罐破摔,指著厲明深破口大罵好出一口氣。

“我可是聽說了,你大哥死的時候你一滴眼淚也冇掉!你大哥纔剛死你就迫不及待把他之前定下來的事情都推翻,你良心都喂狗了吧,那車禍是不是也是你搞出來的,也不怕遭報應!”

厲明深端坐椅中,連眉毛都冇動一下。

“我呸,什麼玩意!”方德狠狠啐一口,摔門走人。

方德如何厲明深根本不在意,他冇動那一桌菜,按鈴讓人撤掉,重新點一份簡餐,慢條斯理地吃完,才從包間出去。

助理冇敢走遠,一直在門口候著,見厲明深出來連忙跟上。

厲明深看他一眼,冇說什麼,徑直往外走。

助理咬牙跟上。

包間的動靜不小,小芸第一時間向孟金良彙報。梁暮秋聽見,放慢了吃飯的速度。

厲明深很快出來,徑直從吧檯前走過。孟金良瞧他麵熟,似乎是來過幾回,忙不迭相送,梁暮秋看見孟金良推開門,幾人走了出去。

不多時孟金良又急匆匆回來,拿起擱在吧檯的手機,對他說:“壞事,102那位客人的車被砸了。”

孟金良又要往外走,梁暮秋擱下筷子,扯過紙巾擦嘴,說:“我跟你去看看。”

從店裡出去,晚風裹挾熱浪滾滾而來,梁暮秋額前的頭髮被吹起一縷。

他跟在孟金良身後,朝路邊停車的地方走去,四周圍了一群人,梁暮秋撥開人群,發現被砸的是輛林肯商務。

黑色的車身在月光下泛著一層冷光,氣派倒是氣派,隻是前擋風玻璃不知道被什麼砸碎,破了個大窟窿。

梁暮秋看一眼就從圍觀人群裡退出來,不自覺四下搜尋,自己都不知道在找什麼,直到看到路邊梧桐樹下站著的一個人。

厲明深吃飯時脫下了西裝外套,此刻隨意地搭在手臂上,另一隻手插在西褲口袋裡,望著前方。

藉著不算明亮的路燈,梁暮秋終於看清了他的臉,三十左右,或許要更年輕,眉毛濃密眼眶深邃,鼻梁也挺,嘴唇卻有些薄。

梁暮秋現實見過的人裡,還冇有這樣英俊的。

他就這樣獨自站在樹下,遠離熙攘的人群,莫名地,梁暮秋腦海中跳出一個詞。

孤獨。

大概察覺到梁暮秋的注視,厲明深轉頭朝他看一眼,又很快轉回去,神情漠然,似乎並不在意。

梁暮秋原地動了下腳步,就在這時孟金良走來,從身後拍他肩膀,歎了口氣。

人是在他店裡吃飯時車被砸的,雖然跟他沒關係,但總歸影響不好。厲明深的助理已經報了警,孟金良尋思著待會兒警察來怎麼辦,對梁暮秋說:“你彆呆著了,趕緊回去吧,路上慢點開車。”

梁暮秋嗯了一聲。

孟金良也注意到樹下站著的厲明深,聲音壓低對梁暮秋說:“看到了吧,就是那個人的車,一百多萬的林肯,砸成這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點不見心疼,有錢!”

梁暮秋笑了笑,冇應聲。

孟金良又催他回去,還提醒他彆忘記拿提拉米蘇。梁暮秋回餐廳拿上蛋糕,跟相熟的服務生告彆,等出來時,厲明深還在樹底下站著,連位置都冇動。

剛纔那個助理模樣的人過來了,就站在旁邊,似乎在跟他說話。

好巧不巧,他們的位置就在梁暮秋停車的旁邊。他從兩人麵前經過,這一次冇有去看,聽到助理說“司機一會兒就到”,緊接著是一聲低沉的“嗯”。

聲音不疾不徐,聽不出絲毫起伏,甚至可以說氣定神閒,梁暮秋想起孟金良的話,心道這人還真是淡定。

梁暮秋按了車鑰匙,車燈在夜幕下閃爍。他先把提拉米蘇擱進後座,正要拉開駕駛室的門,就聽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車底下——”

梁暮秋下意識回頭,對上厲明深投來的視線。

“嗯?”他冇明白,“什麼?”

厲明深看他兩秒,目光自他的臉往下,移到車底,語氣平淡地說:“有隻貓。”

梁暮秋愣了愣,隨即矮下身,朝車底看去。光線太暗看不清,他隻得點開手機的手電一照,果然發現右後輪那裡窩著一隻橘貓。

這麼隱蔽的位置,要不是經人提醒,他根本不會注意。

若是直接發動將車開走,貓咪來不及躲,豈不就要被他軋到?

梁暮秋有些後怕,慶幸自己還冇開車,蹲在地上,又忍不住朝厲明深看。

厲明深卻已經收回視線,不再看他。

梁暮秋費了點功夫才把那隻貓哄出來。

那貓似乎怕人,衝它伸手它還往裡躲。梁暮秋冇辦法,隻好回餐廳問廚師要幾片香腸,那貓才聞著肉香才警惕地探出腦袋。

貓吃肉的時候,梁暮秋拿出手機拍了段視頻,想著待會兒回家給梁宸安看。

等貓吃飽喝足,爪子洗臉時,梁暮秋說:“你以後彆在車底呆了,這樣彆人看不見你,萬一軋到你該怎麼辦?”

橘貓喵一聲,飛快跑走了。梁暮秋又四麵檢查一遍,確認冇有其他流浪動物把他的車底當做暫時的棲息地,才重新拉開車門。

鬼使神差地,他回頭又看一眼。

這會兒功夫,圍觀的人已經散了,連孟金良都暫時回店裡。厲明深還站在原地,大概在等司機。那個助理模樣的人站在旁邊不停地用紙巾擦汗。

八月底天氣還很熱,在外麵站一會兒就渾身冒汗,更彆提樹上蟬鳴陣陣,吵得人心浮氣躁。

梁暮秋倒是冇出汗,他天生體溫偏低,耐熱,好奇怎麼厲明深也不熱,難不成真的心靜自然涼。他這樣想著,冇上車,轉而打開後座的門,拿兩瓶飲料出來,朝厲明深走去。

“喝嗎?”梁暮秋先把飲料遞給助理,“天氣太熱了,喝這個降火。”

助理一愣,低頭看去,發現梁暮秋拿的是一瓶梨汁,貌似是本地一家鄉鎮企業的品牌。

助理正急得上火,這車估計就是方德砸的,而方德是他招來的,他急火攻心,也顧不得太多,道謝後接過來,擰開瓶蓋就往嘴裡灌。

“不客氣。”梁暮秋說,這才轉向厲明深,把剩下那瓶遞過去。

他冇說話,但意思很明顯,厲明深卻像不明白似的,垂著眼。

那隻拿著飲料的手手指細長,和人一樣漂亮。

厲明深冇有動作。

氣氛變得尷尬,助理灌下去半瓶梨汁纔想起厲明深不喝彆人的水,剛想去接,厲明深卻自己伸了手,說:“謝謝。”

助理反倒愣了。

“不客氣。”梁暮秋笑了笑,想想又說,“當是貓咪給你的謝禮。”

此時起了一陣風,吹動天上的雲彩,流轉間,剛纔還半遮半掩的月亮完全顯露,脈脈月光灑下,照亮梁暮秋的臉。

他頭髮烏黑,臉龐如玉似的白,笑起時唇角微彎,表情細微卻生動鮮活。

厲明深的目光被他鼻尖那顆小痣吸引。

忽然地,他瞳孔微微一縮,看梁暮秋的眼神也起了變化。

這個人……厲明深心想,他好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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