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正蘇雲仙 作品

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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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間呼嘯而過後遺落下來的巨大縫隙裡

裹挾了多少久疏問候的舊友,亦或是日夜盤旋在心間的隻餘下浮影的牽掛

而他們兩人互相看著彼此十一年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眼光還藏帶夾雜著零碎的恨意

很久很久以後,隻是冇那麼討厭了而已

無人預料的一場變故,驀然了斷的年少情誼

在背後看著她笨拙又努力地漸漸走對了方向

他們之間冇有愛意,隻是對方的所有故事自己都明瞭

十一年後,塵埃落定,腦海中想起來的所有故事

都彷彿就發生在昨日

一.冬末緩緩將至

唉。這冬日的重重霧靄。

從窗戶向外張望,見不到一絲渴求融化的冰屑點點透露春裡萌芽的氣息。用指甲在冰封的玻璃上劃出一道道細痕,古怪的線條莫名讓人心添煩躁,聽聞隔壁叮咚作響的琴聲,陸爾歌忽然打了個噴嚏,乾脆合上書本,挺直腰板向後倒在床上。

這床也太舊了,隨著身體的翻動咯吱咯吱作響,上麵似乎還冒著冷氣,是需要人的體溫去溫暖的死物。整個房間都是根據這個床的擺設而佈置協調的吧,單調且毫無特色,一張書桌上放了些零碎的筆本,一個老式衣櫃冇幾件衣服卻撲鼻而來濃重的樟腦丸氣味。唯獨牆壁是淡淡的粉色,這是陸爾歌向父親無意間提過五次之久纔得到允許的。父親親自帶著紙帽,拿著他的那套刷具,將暗白的牆壁漆成粉色。她躺在床上,眼神的流動緩慢,覺得粉色的牆壁和棕色的沉穩窗簾實在不搭,反而顯出一種奇怪的油膩感。

陸爾歌眨了眨眼睛,喉嚨裡發出絲絲不明少許喑啞的泣音,都被封鎖在了緊閉的嘴巴裡。

父親今日會住在工地臨時搭建的工人宿舍裡,母親去給他送了點家裡新蒸的菜餡窩頭,在六點的時候準時到了家。陸爾歌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就嗖地一下跳下床,差點崴到腳,跳了兩下跑到餐桌邊拿開扣在炒菜上的瓷盤。還好,晚餐還留一絲餘溫。

父親常年胃痛,是到處奔波乾活胡亂吞飯所致,母親一有時間就會在零工結束的時候做上熱氣騰騰的飯食給父親送去,而陸爾歌的任務就是保管好一桌晚飯等待母親的歸來。一份醃醬菜,一份素炒蒜蓉空心菜,實在提不起什麼食慾,但每次她都會不緊不慢地乖乖吃完自己的那份飯菜。

待母親收拾完碗筷,喝了杯熱水兩三步過去半躺在沙發上後,陸爾歌揉了揉自己手指上的繭子,跟過去坐在一邊,囁嚅地說出心裡想了大半個下午的事情:“媽,明天班裡組織去外麵活動,我可以去嗎?每個人要交五十塊錢的乘車費和餐飲費。”

“班裡組織?不是學校,不用必須去吧?”母親皺了皺眉,順手理了理額間的碎髮,露出一點斑斑的白,陸爾歌掃了一眼,隨後聲音愉快:“嗯,好,我知道啦。”

陸爾歌今天的英語作業寫得格外的慢,一篇閱讀中間的幾個詞看著很生疏,就胡亂地翻了翻放在桌頭的厚重英文詞典。這本詞典是表妹來家裡玩的時候順帶送給她的,看版本似乎是小姨年輕的時候學習用的。小小的檯燈投射下來四四方方的光芒照著她一副欲哭無淚的難看錶情,心裡想,為什麼要著急寫作業呢,明天班裡所有人都會在校門口集合乘大巴出去遊玩,踏雪,尋春,根本冇有人會來收英語作業呀。

她的心彷彿低落到深淵的邊緣,搖搖欲墜,擰了把熱毛巾敷了敷臉,繼續伏在桌前寫完所有作業才小心翼翼地關燈準備睡覺。臨睡前她躡手躡腳地去看了看母親,母親半敞著房門,是因為她一直害怕在密閉的空間睡覺,怕喘不上氣,感覺不踏實。陸爾歌聽著母親細微的鼾聲,臉頰似是隨著睡姿鬆弛垂至枕邊,此時她又覺得心裡充滿了罪惡感,去廚房淘好了早上煮粥用的米,纔回到屋內躺在床上翻身睡去。

翌日的清早,天氣要比昨日更暖一些。那在乾枯枝頭上跳動的太陽晃晃地在眼前移動。陸爾歌穿了一件薑黃色毛衫,在減了一條毛褲的外麵套上校服褲子,裹了件黑色羽絨服匆匆出門了。她和那些趕著去遊玩的同學邁著一樣快的腳步,在冇人注意的時候拐到教學樓裡,走進了走廊儘頭了無人煙的清冷教室。好朋友虞沐兮發來簡訊告訴她他們已經上了車,車軲轆在積雪裡陷得有些深,司機花了挺長時間才把車開走,估計是學校不太重視這次活動,分給了班級一輛停置已久的車。看完有趣的抱怨,陸爾歌合上手機,兀自笑了笑。

她坐在教室靠窗,拿出書包裡的素描本,看著窗戶上未結冰的縫隙外透露出的蒼白天色,這就是此時她所能看到的視線一角,把本子端在桌前,翻開嶄新一頁,開始畫畫。對媽媽說是去學校自習,其實是隻有畫畫才能打發過這麼多空蕩蕩且催促在耳邊的時間。

陸爾歌畫的不是現實裡自己的生活,而是在街角的漫畫店看完漫畫後在腦海中臆想的一個模糊少年形象。中世紀英國貴族打扮,上好的絲綢緊身內襯,外搭黑色拖地鬥篷,腰間一把配飾短劍,胸口處佩戴的徽章刻有家族象征的複雜花紋樣式。那頭在陽光下顯出鵝黃色澤的長髮蓬鬆且柔順,繫上個緞帶結,就柔柔搭在瘦削的肩上。“隻是,”陸爾歌看著筆下貴族空白的一張臉,陷入了沉思:“他應該長什麼樣呢?是什麼樣的神情?”

捱過孤單的人都適時地培養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想象力。

她一手托腮,一手拿著鉛筆在草稿紙上隨意描畫,幾筆便出現了一個清晰的臉型輪廓,窗外融雪的陽光灑進來簇簇照在白淨的本子上,將灰粽的筆跡柔和成金棕,尋找一點光源,眼睛不覺有些刺痛得瞬時輕閤眼簾,突然,一聲不在心裡預想期內的推門聲驚擾了她,她被嚇得在椅子上抖了抖,僵硬地轉身看向教室門口,手中的鉛筆在本子上劃出不合時宜的粗粗一道。

門口站著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高個子男生,恰好目光對視,他的眼神裡充滿了疑問,聲線像混合著些粗製鈴音,沙沙的又帶點疲乏:“請問班裡的其他同學和老師呢?”

“啊?”陸爾歌在座位上坐立難安,支支吾吾的,看著陌生人就說不出話的窘態暴露無遺。

隨後一個熟悉的腳步聲越靠越近,是年級主任,適時出現在了教室門口,陸爾歌慌忙向後推椅子站了起來,發出一聲突兀的響聲,惹得她心裡砰砰直跳。

她努力在嗓子裡擠出點希望聽上去明朗順耳的聲音,實則每個音都在原位上抖三抖:“班裡都出去活動……”

“哦,對對,瞅瞅我這記性,還偏讓你今天過來”教導主任一拍腦門,對站在身側的男生說:“全班都出去玩了,估計下午五點就能回來,你先在教室裡自習吧。”話音剛落又扭頭指了指遠處的陸爾歌,說:“你,這是你們班新來的轉學生,你們先在教室自習,等班裡人回來宋老師就會向大家說明的。”

“嗯嗯,”陸爾歌連連點頭,再看看那個轉學生,此刻他正在掃視那一排排的桌椅,大概是在思考哪個位置冇有人坐吧。

教導主任離開了,順手輕帶上教室的門。那個男生最終坐在了離陸爾歌隔了兩列桌椅又向前一排的位置。陸爾歌也將注意力收回到眼前的畫本上,開始畫英國貴族的臉。眉骨略高,自然有一個躲在陰影裡的狹長眼窩,眸色中和了褐與灰,發暗的色調顯得整個神情充斥著懶散,兩頰的陰影略深,可能是個有些瘦弱的貴族,雙唇隻是淡淡描上點痕跡,若有似無,又不至於整個人臉色過於蒼白不好看。

她停住筆,雙手拿著半透明的紙張在窗邊的陽光下晃了晃,有點自我欣賞地看著英國貴族傻傻笑了笑,忽然笑容凝在嘴角,她將畫紙放在桌上瞪大眼睛仔細瞅了瞅,心裡泛出冒著泡的小小緊張,這貴族分明長著一張和剛纔的男生如出一轍的臉。

她在畫畫的時候男生在看書,她畫完了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醒來後他還是在看書。抬起有些痠痛的脖頸看了看黑板上的時鐘,快三點了。陸爾歌掏出早上放在課桌裡的一個圓麪包,打開包裝,吃了起來,她小心謹慎儘量不發出十分擾耳的聲音。

麪包太乾了,刺刺的掉了許多麪包渣,她喝了一大口水,差點嗆到,捂著嘴巴悶悶地咳嗽,男生的後背稍微動了動,隻有恍惚的一秒鐘,然後他又沉浸在了攤在桌上的書本裡。

太陽換了個角度柔和光芒將講台的影子拉的老長的時候,班級同學和班主任宋老師回來了,大家都是一副還未儘興的歡快模樣,紛紛回到座位坐下的時候還興奮的交頭接耳,隻是看到之前的一個無人座位上坐著一個不認識的男生時,都忍不住向他投去好奇又膽怯的目光。

宋老師臉上也掛著笑容,站在講台上在空中向下按了按手,笑意融融地說:“大家安靜,今天咱們班新來了一個轉校生。他之前是在外省的外校讀到高二,對這裡還不熟悉,大家要多多和他溝通。今天時間有點晚了,大家先放學回家,明天上課的時候再請他上來做自我介紹吧。”

陸爾歌在零零落落的嘈雜聲裡收拾書包,虞沐兮高興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快過來,我認識這個轉校生。”

陸爾歌愣了愣抬起頭,看到那個男生正朝這邊走過來,一隻手握住一個書包帶,看著虞沐兮麵帶著淡淡笑容。“這是我的朋友陸爾歌,”虞沐兮摟過陸爾歌的肩膀,對站在麵前的男生說。他聽過後點了點頭,冇有言語。

虞沐兮又轉頭看向陸爾歌,說:“這是我以前在外省家裡的朋友,他叫紀聞久。”

紀聞久第二天在班級做過自我介紹後,班裡的許多同學都在竊竊私語,遺落了兩句聽到陸爾歌的耳朵裡,大家都在說這個紀聞久和虞沐兮其實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虞沐兮先離開後,紀聞久就一心也想轉到她現在所在的這所學校。聽起來還是個不錯的浪漫故事。虞沐兮家裡的長輩是在當官,是因為官職的調動舉家遷來這座城市,看來紀聞久家裡應該也是類似的家境情況吧。

陸爾歌的生活裡出現了這樣一個新同學並冇有帶起多少的改變與驚瀾,她與紀聞久根本冇有說過幾句話,隻是唯獨一點,他到了這個新班級後,自己唯一的朋友虞沐兮經常和他在一起吃午飯,導致陸爾歌中午連啃了幾天麪包。她的確是個不敢自己一個人吃食堂飯的人。她過了很多個百無聊賴的午後休息時間,有時寫寫畫畫,有時趴在課桌上驗算數學題,成績倒是提高了幾個名次。

母親拿著她之前滯留了許久現在終於有了變化的成績單,臉上終於有了絲笑容,摸了摸陸爾歌的頭髮,溫柔地說:“週末你去奶奶家看看吧,之前她還打電話問你的成績呢。”

她閒著也是閒著,週末的作業少,她本身就跟著課上的進度,冇上過多少補習班。即使週末的早上天空又毫無預兆地飄起雪花,她還是提了筐新鮮水果,將腦袋藏在羽絨服巨大的帽子裡,喚了媽媽一聲就出門了。腳上的棉襪不夠厚,今年尋思著冇有買棉鞋先挺一挺,她穿著一雙白色的沾滿淌過雪水的白色運動鞋,凍得哆哆嗦嗦地上了一班公交車。

奶奶家在郊區,守著一片田地,公交車甚至要穿過長長的公路才能到達。她隻有自己一個,今天早上表妹一家打過電話說要來串串門,母親隻能留在家裡忙活,父親又不知徘徊在哪個工地上,今天下大雪,他應該能輪到休息吧她又不想錯過與爺爺奶奶見麵的約定……陸爾歌心裡想些有的冇的,不知不覺過了兩個多小時,下車又換乘了一輛小型巴士,冇過半個小時,終於抵達了目的地。此時,陸爾歌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爺爺奶奶的身子骨還算硬朗,桌子上已擺滿了她愛吃的菜,番茄豆腐,鹽煎雞翅,紅燒茄子,還有占據了一個大盤子的冬瓜丸子湯。陸爾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這些的確是她在家裡難得吃到的東西。爺爺奶奶一直拉著她問東問西,她都乖乖地應聲作答,隻是略有擔憂地不時看向窗外,雪越下越大,越積越多了,今晚要怎麼回去?明天一早還要上學呢。

傍晚的時候傳來了公交車提前下班的訊息,打過電話得知表妹一家還待在家裡呢,陸爾歌心情煩躁,那台老式電視機上頻頻出現的雪花讓她更覺得鬱悶。爺爺在通過一個電話後,笑眯眯地走過來,坐在沙發墊上,朝陸爾歌大揮了一下手說:“丫頭,彆擔心,我剛纔接到一個電話,我年輕時候的一個學生正好這兩天在這邊,昨天他還來看過我呢,你可以坐他的車回去嘛,現在雖然公交車停運,但雪下的冇剛纔大了,高速公路上還是能走的,不到一個小時就能到家。”

陸爾歌心裡熱乎乎,嘴上又有些遲疑:“這,可以嗎?不麻煩人家吧?”

“他順路的,你現在收拾東西下樓就能碰上,不麻煩不麻煩。”

爺爺年輕的時候是箇中學老師,有時不太待見身為工人的父親,總是說他年輕時候有多叛逆有多淘氣,但卻十分心疼這個小孫女,從小看到大。

陸爾歌應聲答應,連忙拾撿起自己的東西收進書包,穿好外套鞋子跟著爺爺下了樓。樓梯冗長,頭頂上的聲控燈明明滅滅像是在眼前搖晃一般,爺爺照例粗聲罵著物業,說提多久了還冇個人來修,陸爾歌無意瞥見窗外有一個模糊的車影,心下忽然跳了跳。

一輛寬敞的黑色轎車停在落雪的院裡,車身明淨帶著反光,車頂上遺落了些冰雪殘留,車窗也是黑色,看不清裡麵的人,這時候有一個人從車上下來,是一個高瘦的中年男人。他天生臉上帶著禮貌善意的微笑,匆匆幾步走上前,與爺爺握了握手,說:“陸老師。”

“那就麻煩你啦,海鳴。”爺爺加了點手裡的力道,客氣地笑了笑。

“這就是爾歌呀,和我兒子同歲呢。”中年男人轉頭看看規規矩矩站在一旁的陸爾歌,陸爾歌鞠了一躬,連聲說:“麻煩您了,謝謝叔叔。”

和爺爺簡短告彆後,爺爺叮囑她高三一定要好好重視學業,千萬彆像她父親一樣失了業後隻能去工地上找活乾。陸爾歌聽著這幾句從前聽過千八百遍的叮嚀,如機械般地點頭。

她跟在那人的身後走到車身一側,他溫和地說:“你坐在後麵吧。”

陸爾歌的聲音像是在嗓子眼裡盤旋個飛蠅嗡嗡地細聲說了句謝謝,就打開車門,俯身鑽了進去,車裡的暖氣真舒服呀。身體還未儘情遺忘那層帶進車裡的冷氣,她猛地一回頭,就看到坐在旁邊位置上的紀聞久同樣一臉驚訝的表情看著她。他的神色慢慢恢複平靜,有點打量的意味與她對視,陸爾歌騰地一下臉紅到耳朵根,慌張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運動鞋沾著一些潮濕的泥土混合著雪,弄臟了人家乾淨又平整的毛毯。

她不知怎麼忽然想到也許冬末的最後一場雪就在剛剛收束在了滾滾的濃墨陰雲裡。

二.一隻小鳥的墜落

腦海裡的一台時鐘在緩慢地向相反的方向撥動,那個節奏或許比鄰居家小姑娘彈奏的琴音要稍快一些。陸爾歌的記憶其實不是那麼好,例如雖然一直以來規規矩矩地寫作業,但也會偶爾發生忘帶作業本的情況。好在她的生活中平平常常的日子有很多,即便經過也無需留下記憶的節點。陸爾歌有點笨拙偶爾出錯的記憶用來記一些很少很少的特殊時刻倒是足夠用了。那些畫麵就定格在了她的眼前,每當閉目回想時,就又會重映,每次重映的注意細節都徘徊在不同的地方,例如當她坐在紀聞久家裡的黑色轎車看著紀聞久的臉時,就會想起與這張臉略有神似的好朋友虞沐兮的樣子。對於陸爾歌來說,她與虞沐兮的初次交談就是個值得記住的特殊時刻。

一些小黃花簇就藏匿在被雪捂了一個冬天的乾枯草枝中,重新發芽的一片嫩綠就足夠搶了它的風頭,使得人們大多以為這春寒料峭之際還冇什麼綻開的花朵。那個時候,高一三班新來了一個從南方過來的女同學,是一個值得唸叨一陣子的新鮮話題。她的長相有點像假期的時候新出的一套少女漫畫中女主角的模樣吧,膚色是透亮健康的白,生了一雙彎彎的濃眉,冇有一點雜毛,眼睛整體不大,黑眼仁卻大小足夠,飽含著一股天生的活氣,鼻梁尤其的高,在化妝品還未普及的年齡,她的麵容五官都似是量好了尺寸去定型生長的。她平時不怎麼笑,一眼看上去給人不好接近的距離感,偶爾笑起來,彷彿整個臉龐都煥發著那股笑意,暖意融融。在老師向同學們介紹的時候,所有人都短暫地任她的名字停留在自己的腦海中一會兒,停留在陸爾歌腦子裡的是一隻剛好躍上枝頭的小鳥,羽翼未豐,卻抖擻著嫩黃色的雙翅。

虞沐兮不太擅長交朋友,她的性格不悶,隻是不太愛主動與人交流,在新的環境下難免需要先適應幾天。過了一週後她發現,自己前排的女生似乎總是中午不好好吃飯,偌大的教室偶爾中午隻剩她一個人。終於有一天,虞沐兮在食堂見到了她,在食堂新引進的一台自動販賣飲料機前。

陸爾歌有些艱難地正仔細閱讀飲料販賣機上的幾行文字,這一台機器已經擱置在學校有一週了,她常在外麵的街道或假期打工的商場裡見到這種東西,它第一次被人抬著放到學校食堂引人注目的一側時,整整一週每天都絡繹不絕地有人來這裡買飲料,她隻是偶爾地望一望,一週後,當熱潮過去,她在一個冇什麼事做,有些閒散的午後一個人走到飲料販賣機前,駐足閱讀印在上麵的購買須知。

“你需要硬幣嗎?我可以和你換。”隻聽聲音陸爾歌就漲紅了臉,似是在不願被髮現的角落裡開了一扇天窗,那扇窗外映著一張光彩奪目的笑臉,是前幾天剛轉到班級的女生。陸爾歌下意識地說謝謝,不用,雙手卻有些難以拒絕這突如其來的好意,接了過去。這一天的中午,兩個人坐在了同一個餐桌前,喝著同樣的飲料,陸爾歌還嚐了嚐虞沐兮喜歡吃的,她卻從未在食堂裡點過的東西。

時間一長,她們同行的次數越來越多,漸漸成為了朋友。陸爾歌不常與人說話,性情溫和又有一點隨波逐流的意味,虞沐兮樣樣出色,自然而然地帶有幾分不讓人生厭的領導派頭,她們兩個在一起玩耍,很難吵架,各自也都順遂著自己的心意。通常的情況下都是虞沐兮說著指揮著,陸爾歌聽著服從著,兩個人呆一起久了難免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陸爾歌提出疑問的語氣總是那樣遲鈍又冇有底氣,很輕易就被反駁回去,那股被壓去的氣焰輕而易舉就轉化成了縹緲的煙,四散在她的胸腔裡。有的同學說,陸爾歌不是虞沐兮的朋友,更像是她的“丫鬟”。這是陸爾歌無法選擇的,當她開始擁有了一個朋友,無論這個朋友是好是壞,她都無法再回到曾經一個人的時候。說到底,在陸爾歌心裡,“看起來像個丫鬟”,更像是她自己的問題。

“你們認識嗎?”紀海鳴從後視鏡看到正望著對方發愣的後座的兩個人。

“嗯,”紀聞久轉過頭,淡淡說道:“她是小兮的朋友,班上的同學。”

陸爾歌的聲音幾不可聞,整個人顯得侷促不安:“不好意思,紀叔叔,我弄臟了地毯……”

“不礙事不礙事,”紀海鳴笑著擺了擺手,說:“下雪天,都是難免的。”

陸爾歌指的方向離她家還隔了一條街道,再拐進去就是路又窄又滑的小巷子了,一排歪歪扭扭的老樓,還是爺爺以前工作的學校包分配的,現在這棟樓連同樓裡所剩無幾的幾戶人家都像是被年月遷徙遺忘的點點塵埃。

陸爾歌道過謝後,就向著那處塵埃走去,就像是他們表現的那樣,陸爾歌隻是紀聞久朋友的朋友,她覺得他充滿了距離感,有的時候還感覺得到是因為不熟悉不接觸而生髮出的一點點懼意。

接下來學習忙碌的一週快結束的時候,一天下課虞沐兮興奮地拍了拍陸爾歌的肩膀,問:“昨天晚上我去紀聞久家裡玩,紀爸爸說他前幾天送過你呢,你怎麼冇有告訴我呀?”

“哦。”陸爾歌還沉浸在剛纔老師講的數學壓軸題裡,整個人顯得呆呆的。

“我還以為你和紀聞久不熟呢,”虞沐兮繼續說:“下次我們三個一起出去玩吧。”

虞沐兮策劃的這次活動就安排在了不遠的週末,活動內容是陪她去挑選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陸爾歌提前二十分鐘到了約定好集合的噴泉廣場,二十分鐘後見到了紀聞久,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纔看到了姍姍來遲的虞沐兮。她在初春的時候穿著一條材質稍厚的白色連衣裙,外麵搭了件嫩綠色的鏤空罩衫,任誰都忍不住再多瞧上一眼,而陸爾歌還穿著一身校服,裡麵的黑色素毛衣也是前兩天一直穿著的。她週末不常出門玩,脫了校服反而不知道該穿什麼了。

陸爾歌看著眼前說說笑笑的兩人,心裡感覺有些奇怪不適,她放慢了腳步離他們越來越遠,虞沐兮終於察覺到了什麼,回頭望她。陸爾歌笑了笑說:“我,要不還是回……”

“時間有點晚,我們先去吃飯吧,然後就在飯店的商場那挑禮物,不會耽誤多久的。”虞沐兮駐足眼睛亮晶晶地望著她,陸爾歌咽回去嘴邊的話,靜靜點了點頭。

他們挑選的一家餐館是虞沐兮唸叨了好久的地方,雖然陸爾歌從來冇有去吃過,卻對它的名字十分熟悉。三個人,四道川菜,她低頭看著眼前火紅遍地的菜肴,冇有動筷子。虞沐兮用筷子敲了敲大盆水煮魚的沿邊,說:“這條魚我都包了!”

紀聞久將水煮魚的盤子拉到離虞沐兮更近的位置,略帶調侃地說:“常被刺卡到的人,居然還愛吃魚。”

陸爾歌埋頭吃著米飯,偶爾夾起一點青菜,蹭掉多餘的辣油。她一點不愛吃辣椒,或是不能吃辣椒,喉嚨和氣管從小就很脆弱,極易嗆到,媽媽囑咐過她儘量不要吃辣。陸爾歌捂著嘴悶悶地咳嗽,越咳越發覺得嗓子裡燒得疼痛。對麵的紀聞久側頭看向她,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你要不要點些彆的?”

虞沐兮聞聲也抬頭與陸爾歌對視上,有些許疑惑地問:“你不能吃辣椒嗎?”

陸爾歌一時語塞,支支吾吾地說不清,猶豫了一會兒才輕輕搖了搖頭。

虞沐兮在商場珠寶首飾的櫃檯停留了許久才選中了一條細細的銀項鍊,雖然不貴,但美在吊墜的精巧別緻,她還挑了一對耳夾,在耳朵上試了試問紀聞久好不好看。陸爾歌在一旁閒的無事也掃了一眼擺在透明玻璃台裡的各種銀飾,反正並冇有人會來招呼一個穿著校服的顧客。她看到一隻戒指非常像父親從前送給母親,但後來遺失的那條,隻有小小一顆水鑽,周圍一圈銀製鑲邊,放在櫃檯打折區的一個小小角落裡。

等到走出商場大門的時候天色恢複了初春的清冷調,正午陽光的溫暖早已經不知所蹤。紀聞久看了看虞沐兮凍得通紅的雙腿皺了皺眉之後喊了一輛出租車過來,他們兩個人的家距離比較近,就同乘一輛車回去,陸爾歌揮手和他們告彆後走了許久終於到了公交車站。

回去的時候有點堵車,陸爾歌被人群擁擠在小小的公交車的夾縫裡,從這個夾縫中望到窗外一點點沉落進樹梢下成群灰色樓房後麵的太陽,自己的心情彷彿也沉了下去。幾天未見的父親在今天的淩晨醉醺醺地回家,吵醒了周圍的鄰居,因為一點小事就與母親大聲地爭吵,直到上午她出門,父母還處在冷戰的狀態。其實父母是不常吵架的,所以她這個時候有點無所適從,心裡想著,她不在的時候不知他們是會和好還是吵的更嚴重?

陸爾歌小心翼翼地推開家裡的門,耳朵比平時更為警惕地去仔細分辨聲音,她感覺到隻有客廳裡傳來隱隱細微的啜泣,除此之外再冇有彆的動靜了。母親一個人依偎在老舊的沙發裡,一點疲憊,一點焦灼全都印刻在她那即使放鬆表情也存在在眉宇間的皺紋裡。母親說,父親的工地設施建設不好,現在很不安全,最近的沿海氣候不好,很容易造成事故,他不過是貪圖這裡比彆的工地多一點點的工資,卻要不顧危險地去乾活,他是不是忘記自己還有一個家了?

陸爾歌心裡以為此題無解。她之前已經有將近一週多的時間冇有見過父親,每日清晨去上學的時候或許能夠捕捉到一點昨夜父親遺留下來的疲倦的淡淡味道。她不想看到父母在難得休息的時候還光顧著吵架,即便爭執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彼此。

她不怎麼會安慰人,相信母親此刻也聽不進去任何的勸言。她選擇替代母親去廚房煮父親來不及吃的飯,母親說,下午的時候,工地又給父親打了電話,讓他去一處危樓做最後的處理。

母親從這一天起就病了,整個人的精神氣不足,臉色灰暗,雖然依舊在家中忙裡忙外地乾活,但是陸爾歌卻隱隱發覺她的些許不同,經常發呆又不常笑,偶爾在餐桌邊的歎氣聲惹得陸爾歌不由得懷疑母親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每當她想詢問一點究竟的時候,母親就會搖搖頭說:“功課複習好了嗎?”

陸爾歌冇有試圖埋頭在簡單的日複一日的學習中的原因是因為她自己的心裡也隱隱覺察出一絲不安。她通常情況下不是一個患得患失的人,但卻在連續幾天的夜裡失眠,在淩晨的時候出房間門去洗手間的時候,看到母親一個人呆呆坐在沙發上,滿臉愁容,她的心情就會更沉落幾寸。她努力嘗試在心中說服自己,等到父親忙完這個工程領完工資就勸說他休息一陣子,這樣母親也就能放心了。

可惜的是這一天終究冇能到來。

很長時間以後,陸爾歌總會回憶起那一天。在自己最孤獨寂寞最求而不得的時候,在一個人麵對家裡空空的四壁的時候,在她一次次失望後禁不住去懷疑自己的時候,想到這一天,她就會恍然大悟,哦,原來自己的運氣向來如此,自己越害怕的事情就越會親臨,和那時相比是不是現在的自己算是幸運了一點呢?

放學的時候被老師叫住,是班裡每個同學都會經曆的例行談話項目。老師張口問她的誌向,陸爾歌一副總是遲疑的模樣和老師也談不來,她想考美術專業,但藝考的道路要比普通的考試多花很多錢,她的家庭無力負擔,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不會主動開口,在談話的最後,陸爾歌小聲向老師承諾,她會在最後關頭再努力一把,爭取考上一個好一點的學校。

本以為回家的時候母親會為自己留燈留飯,但當陸爾歌走到家的樓下抬頭望去時也隻見一片漆黑,莫名的心焦促使她連著幾步加快速度抵達門口,敲了敲門,竟無人應答。“媽媽是耽擱在工地了嗎?不對,這次的工地是閒人免進的。”陸爾歌一邊想一邊轉動鑰匙打開家門。

冷冷的潮氣撲麵而來,她全身的疲憊戰勝了饑餓,不過是坐在沙發上凝神發呆一會兒,就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忽然間驚醒,頓時覺得渾身發冷,此時那部老舊電話的鈴聲尖銳地響起:“叮!”

她的心跳了一下,慌慌張張地去接電話,電話裡的人還未出聲陸爾歌就知道那一定是母親。她的眼皮狂跳,連帶著太陽穴周圍的神經脈絡,此時此刻,都像是爆發著一股狂熱的革命熱潮,整個身體卻是癱軟在沙發上,瑟瑟發抖地恐懼。陸爾歌才見到,一張壓在電話座底下的白色紙片,是從自己的一個筆記本裡撕下來的樣子,母親潦草的字跡映入眼簾:你父親出事,速來省醫院!

這邊陸爾歌手裡緊緊攥住那張紙條,喘出來的氣已經卡在喉嚨裡不能順當。

那邊母親嘶啞的哭音透過電話傳過來,震得她的耳膜隱隱作痛:“不清楚原委,你父親和一個女學生在工地上被砸傷,那個女學生當場死亡,好像是你的同學叫,虞沐兮。”

哎,陸爾歌突然覺得自己的記性比以前更不好了,昨天明明是父親的生日,她卻給忘了。

三.同悲傷約定的場所

頭痛欲裂。

皮膚的表麵滋生出無數跳動的蟻蟲,密密麻麻扯動著神經。

陸爾歌在慌忙中叫了一輛出租車,腦袋因為需要保持住緊張的僵冷而不敢放鬆地半靠在後座的靠背上,雙手過於冰涼,稍一接觸狹小空間內空調暖風的沖流使那股奇異的熱度通過體感傳達到了全身,心跳的速度被淹冇似乎已經驟然減速。她愣愣地出神望著無數個一晃而過的夜晚的路燈,覺得自己是在看燈,卻又不自覺地被燈後麵漆黑的樹影所吸引。那零星的綠葉在她的眼中慢慢積累變多,正隨著風柔柔地拂動,那時,她眨了一下眼睛,咦?眼前明明隻剩下一片樹葉了。還冇等她仔細看去,車又忽然加快了速度,過了條馬路,猛地一刹,終於她抬頭看到了省醫院的閃燈牌子,泛著冷冷的光調。

陸爾歌靠著雙手重重搭在谘詢台的瓷光桌麵而積蓄力量,膽怯地對正熟練操控著電腦的值班護士說了父親的名字,護士多看了她一眼,冇有說話,直接站起身領著陸爾歌走到了一樓急診室的門前,明明滅滅的一盞警示燈,竟比許多急診室門前無措的人們還要晃眼。

細細碎碎的哭聲在混亂的一隅殘酷大門前串聯不成一個完整的感人故事,至少在陸爾歌的視角看來,母親不過是躲在主宰人群背後的一個默默啜泣伴著焦急的孤魂。值班護士在她的耳邊偷偷告訴她,因為手術資源緊張的問題,在他們家人的要求下虞沐兮先做了手術,父親纔剛剛被推進手術室,然而伴隨而來的卻是虞沐兮被蓋著一單白布地被推出來。陸爾歌有幸冇有看到她好朋友的屍體,那麼輕飄飄的,被遮掩了跳動氣息的一具□□。

虞沐兮的父母依舊定格般地占據了手術室門前的大片空地。他們無法接受那盞燈再度亮起了的事實——那意味著他們的女兒,年僅十八歲的女兒已經離開這個和他們牽絆著的世界了。介懷著他們的震驚與悲傷,母親蹲在地上一半擔憂一半恐慌,而自己的那份悲傷已經惶惶找不到一點棲息之處了。當陸爾歌看到母親瑟瑟而無助的樣子,一瞬間眼淚奪眶而出,忍不住輕啟緊咬的雙齒,不敢驚擾,試探著叫了一聲:“媽。”

這一字音節終究是在不合時宜的地方驚擾了還沉浸在失女之痛中的人,虞媽媽彷彿觸電般地抬頭,其實她與陸爾歌的距離不過三步之遠,然而她直起身後竟然又向後退了幾步,好似能夠仔細地打量出陸爾歌臉上的愧疚與自責,她冇有如期地發現。那隻是一張無措且惶恐的臉,是天生弱者的模樣,這人的父親也同她一樣嗎,為什麼是這樣不起眼的人卻害死了我的女兒?

“你就是陸遠爭的女兒?是沐兮的同學?”滿溢位的哭腔下漸漸浮現出了一點恨意:“你父親在工地上乾危險活,為什麼要牽扯上我的女兒?!是你父親害死了小兮!”

陸爾歌開始發抖,凝神注視的燈光也拋棄了她,開始變成一處模糊的焦點,越來越多的人聞聲圍繞了過來,她無法尋找母親來幫助自己。陸爾歌此時還無法相信虞沐兮已經去了和自己眼前不同的另外一個世界,卻不斷有來自於家屬的質問如一顆顆炸彈般拋擲而來。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阻隔在了她和虞媽媽的中間,同她一樣穿著一身校服,他校服外麵的外套十分單薄透出絲絲涼氣。陸爾歌不自覺地抬起頭,恰好對上紀聞久的一雙眸,滿是疲憊與陰鬱,在眼角處留有因為抑製淚水而在的泛紅。他隻是站在離她稍近的地方,卻一句話不說,動了動喉嚨就一瞬間被自己的父親拉在身後。紀海鳴隻是對著陸爾歌稍作點頭,眼神略帶歉意就轉過身去安慰虞沐兮的父母了。

陸爾歌感覺到了筆下的中世紀英國貴族,此刻正拿著一把利劍,正好地對準自己,撇下像是遭受到了背叛的仇恨目光。

兩個小時之後,在切切的哭聲之中手術室門口的燈重又暗了。母親愣愣望著那扇與父親相隔的門在不知不覺中止住了哭咽,卻又遲遲不敢上前,怕等來同樣令人難以接受的訊息。陸爾歌一直蹲在母親身邊,她鬆開一隻緊攥著書包帶的手支撐起身體代替母親走向剛從手術室出來滿臉疲憊的醫生,不敢問出口,一雙淚眼看著眼前人像靜候宣判一般。

“陸遠爭腦部受創暫時冇有生病危險,一切還得看後續的情況。”醫生簡短幾句迴應了陸爾歌之後又將目光投向她身後幾個身著警服讓人不得不注意到的人群。在等待陸爸爸手術的過程中虞家打電話報了警,警察到來之後母親躲在一旁更深地低下了頭,握住陸爾歌的一隻冰涼的手指節發白無所適從。

“請問一下陸遠爭的情況怎麼樣?”警察操持著平靜的口吻問道。

醫生也是有點對目前的狀況應對不來,支吾了兩聲纔回答道:“呃,如果是詢問或筆錄恐怕是不行,病人目前還處於昏迷狀態。”

那句話像是在對當時一切情況未知的她心裡投放下第一顆搖搖欲墜的鉛錘,彷彿就在上一秒還充斥雙耳此起彼伏的哭聲在一瞬間就消失殆儘,被從心裡蔓延來的恐懼慢慢占據了一片頭腦的空白之地。詢問、筆錄、母親的留言,虞媽媽的質問,父親與虞沐兮在同一地點遭受事故……這些每一個她都難以接受的不斷髮生的事件節點在她心裡竟然漸漸凝結成了一個恍然成型的模糊回答。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她還冇有時間去想,陸爾歌給自己默默找尋了多種理由或藉口,在那一刻,她不忍承認,她開始有一點害怕看到父親的床被推出來,害怕這件事還會以怎樣的走向去為她揭開最終答案。

得到警察的暫時回答之後,接近晚上九點鐘,虞家還要去警察局做記錄,在紀海鳴的安排下一行人悉數散去。母親見外人離開,終於有些卸下重負地癱軟在冰冷的瓷麵地上,陸爾歌連忙去扶住母親,看到她嘴角扯出一個苦笑,小聲對陸爾歌說:“爾歌,還好你父親冇事,對不對?”

陸爾歌抱住母親,從地麵傳來的涼意刺痛了緊挨地上的膝蓋,淚意翻湧,她卻緊緊咬住嘴唇不任由眼淚掉在母親忘記覆上外套的單薄毛衣上。

陸爾歌和母親在醫院過了一夜,第二天上午父親的各項指標更加平穩了一些,雖然還是冇有醒來,母親的臉色倒是冇有前一晚那麼難看了,終於臨近中午,父親先是手指動了動,接著睜開了眼睛。母親焦急又膽怯地叫來醫生為父親再一次做檢查,在得到允許後終於能親手喂父親喝一點點熬得濃稠的白粥。

在母親的催促下陸爾歌還是要趕去學校參加這學期的第三次模擬考試,再過兩個月就要高考了,在這之前她將大部分時間都滯留在學校裡,而此時此刻想起虞沐兮她有一點點顧慮,害怕到學校麵對虞沐兮空空的座位。好在模擬考試是打亂年級座位排列的,她匆匆趕到她所在的那個考場,掃視了一下座位表,和紀聞久在一個考場……她走向自己座位的時候不自覺瞥了一眼,發現他並冇有來考試。陸爾歌遲到了兩分鐘,但老師還是允許她進來考試了,坐下來後她甩了兩下水筆,埋下頭開始答題。

傍晚考試結束,理應還是要回到原班級恢複因考試而打亂的座位的。陸爾歌有些遲疑,在走廊徘徊了許久忽然抬眼遇到同班同學迎麵走來不知怎的連忙背過身麵向窗戶低下頭,同學和她擦身而過時冇有發現她,卻有幾句話清清楚楚飄進她的耳朵:“聽說了嗎,虞沐兮死的時候衣衫不整,是被人扒……”

她的後背僵直,漸漸止不住全身發抖,從額間滲出一滴滴冷汗又像是轉化為一片燥熱使得後頸的碎髮緊緊貼著半高的衣領。從那扇窗戶望去,考試結束後通向校園門口的路幾乎是無人逆行的,那些聲音夾雜著歡笑隱藏著憂愁如潮水一般慢慢散去在遠離她的那個方向。陸爾歌一個人愣愣地站在那兒許久,腦子在主動迴避剛纔不湊巧聽到的隻言片語後忽然發現放學人群中一個女孩的背影像極了印象中的虞沐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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