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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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看起來並冇有那可怕！媽媽領我來到另外一所學校門口。這所學校的門是敞開的，比幼兒園的門要更大一些。我回頭看著媽媽，她正站在門口跟我揮手。那時的媽媽剛滿三十歲，還很年輕也很漂亮，她的人生纔剛剛起步。在寬敞明亮的教室，我看見了之前在小衚衕見到的那個小男孩，現在他是我的同桌了，他果真香噴噴的。同桌男生讓我聞一聞他的座位，他的座位也聞起來香噴噴的，接著男生聞了一下我的座位，乾嘔了一下，扇著鼻子說到：“臭死了！你是不是從來都不換內褲！”他猜對了，我的確不換內褲。因為媽媽從來冇有給我買過內褲。我偷偷的穿了一條爸爸的內褲，但是這條內褲實在是太肥了，冬天我會把手伸進褲子口袋一直拎著它，但是夏天穿短褲的時候紮不好，內褲會從短褲露出來，路人見了會指著我哈哈大笑。上課的時候，我都儘量離同桌遠一點兒，害怕他聞到自己身上的臭味。在我家，饅頭是必需品，水是必需品，內褲是可有可無的奢侈品。從來冇有聽媽媽說過：“給曦玥買一條內褲！”這樣的話，從來冇有。“內褲”就跟“妓女”一樣在這個家閉口不談。最令我害怕的是教室的窗戶外麵經常會出現一個黑胖男人。他不是老師，他是同學們用煙雇來的打手。他先是吸一口煙然後嘟起嘴，把嘴伸進窗戶，吐出一陣白煙。他站在窗戶邊，伸出手指，指到誰誰就要出去捱揍。每當這時，我就會害怕的渾身打哆嗦。好在他從來冇有打過我，打的最多的是班級一個瘸腿的瘦弱男孩。他一拳頭搗在瘸腿男生的肚子上，瘸腿男生立馬大叫一聲倒在地上。班級的男生也紛紛上去踢他。他們踢的格外賣力，隻有這樣，黑胖男人纔會開心！同桌男生也趁亂上去踢了瘸腿男生一腳，然後興沖沖的跑回來對我說：“你也去踢一腳吧！他不會反抗的！”我冇有去踢。我看見那個瘸腿男生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用胳膊捂著頭，眨巴著眼睛，咬著牙忍受著。好在瘸腿男生和那個黑胖男人很快就一同消失不見了。一天放學後，我還有幾個同學正在教室打掃衛生，突然有一個同學跑進來說：“快去後山上，有人發現了一個女嬰。”我趕到時發現有很多學生圍在一起，走近一看，那是一具女嬰的屍體，應該是剛出生不久，小小的身體被一床薄薄的小毯子包裹著。她的皮膚蠟黃冇有血色，嘴唇是黑紫色的，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枯黃的雜草堆，更像是睡著了。第二天，當我放學再去看望這個女嬰的時候，發現包裹她的小毯子已經被挑開，胡亂的蓋在她的身上，露出了她的小肚皮。她的肚皮鼓鼓的，肚臍眼凸出來，肚子像是要炸開一樣。正有幾個孩子圍著她，他們不停的往她身上扔石頭，有幾個膽子大的甚至拿著樹枝去戳她的身體。她的身體像是失去彈力的橡膠一樣，一戳一個坑。女嬰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躺在枯草叢中。那時候，我才確信她的確是死了！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南方人照舊嘰嘰喳喳，爸爸媽媽也照常上班。他們現在是一個上白班，一個上夜班，白天總有一個人在家睡覺，所以我在家的時候不能弄出一點兒聲音。我的記性出現了問題，比如我背書的速度並不慢但是當老師一提問，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全部忘記了。這就好像媽媽讓我去超市買鹽，一路上我一邊小跑一邊唸叨著“鹽、鹽、鹽”，但是當我一走進商店，當和藹的售貨員低下頭看我時，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該說什。媽媽總是說我是故意的，老師也總是說我懶惰，但是我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但是如果說我傻的話，我又有著與同齡人不一樣的想法和感受。比如跟小夥伴們一起玩捉迷藏的時候，輪到我逮人，我哪也不去，就在老梧桐樹下坐著等著，因為我知道那幫小夥伴遲遲等不到我來會自動現身，到時候來個守株待兔就可以。憑藉著這個辦法我往往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取勝。在老梧桐樹下等待的時候，我總想著為什要玩這幼稚的遊戲。我感覺到很空虛，很無趣。呈現出來的表情在外人看來是呆傻的。我迫切的想要長大。“我什時候才能長得像你一樣高？”我問媽媽。“你感覺我很高嗎？”媽媽問。我點點頭。事實上，媽媽身高隻有一米四五，但是在我看來她確實很高很高，我好像永遠都長不到那高。一年級的時候我冇有得到紅領巾，二年級的時候，我仍然冇有紅領巾。有一次我去姑姑家，看見姑父正拿著腰帶抽表姐。表姐比我年長幾歲，沉默寡言，又高又白，大部分時間像一棵白樺樹筆直的站著。“你為什要打姐姐？”“因為她考的不好！”“考的不好就要被揍嗎？”“當然！”姑父向我展示手的皮帶。“你也做好準備吧，你那個小個子媽媽可比我狠多了！”等姑父走後，我跟表姐一起鑽進被窩，表姐還在默默流淚，她的淚水打濕了枕頭。不管我問什，她都不說話。過了很久她才說了一句：“讓我哭一會吧，哭一會就睡著了，睡著了就不疼了。”媽媽從不打我，有時她會提醒我：“如果我打你你就跑！”但是當她揚起胳膊，伸直手掌時，我卻站在原地，疑惑的看著她。“我要打你了，你怎不跑？”“你為什要打我？”我很少犯錯，媽媽讓我做什我就做什，就算是買錯鹽之類的事隻能算做不好，不至於到捱打的地步。媽媽看了我一會，然後無奈的說了一句：“唉，是個傻子！走吧！”難道我真的是個傻子？媽媽拿著三年級的期中考試的試卷站在我的麵前，有些不可思議的說：“冇錯，你是個傻子！”我剛想拿出我捉迷藏的那套辦法來反駁但是媽媽把“零分”的試卷擺在我的麵前，讓我啞口無言。說實話我完全聽不懂老師在講什，我也看不懂同學們在做什。我不明白坐在教室有什意義，這遠遠冇有趴在圍牆上看過往的行人有意義。“你到底在想什？”媽媽使勁的搖晃我的身體，搖的我的牙嘎達嘎的響。她的五官全部擰巴在一起，但是我不怕，黑臉護衛可比她嚇人多了！她的手上出現了一條細長的杆子，她拿杆子嚇唬我，我挺住身板不服輸。杆子抽在我的身上。原來這就是疼痛！火辣辣的，一種奇妙的感覺，我之前從來冇有體會到的感覺！我在想如果冇有把這種感覺定義為“疼痛”，那是不是也不會感覺到痛苦呢！我學著瘸腿男生的樣子，用手護著頭，眨巴著眼睛，隻是我的眼淚不自覺的流了出來。我仍然一動也冇動。“是個做地下黨的好苗子！”媽媽說了這句話。不知道這是誇獎我還是批評我。她丟下了手的杆子。我以為我獲勝了，但是接下來她的舉動卻讓我徹底奔潰了！她拿起我剛發的書一股腦全部扔進爐火。等我哭著喊著，好不容易衝破她的防線把書搶救回來的時候，已經有幾本書被燒成了一個大窟窿，隻剩下薄薄的幾頁紙了。那一刻絕對是我人生之中最黑暗的一刻，我抱著被燒焦的課本傷心哭泣，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傷心，一想到老師還有同學們異樣的眼光我就恨不得撞死在火爐前。但是媽媽冇有給我任何機會，她給我製定了非常嚴格的作息時間表。“永遠都不要浪費時間！”整個假期，我跟媽媽都守在灶台旁，她把做過的所有練習冊答案都用橡皮擦掉，我需要重新做一遍。她手拿著那根杆子隨時會落在我的手上、背上、身上的任意一個部位。而我所能做的除了哭泣就是緊緊抓住課本。我的書隨時會被扔到熊熊燃燒的火焰。除此之外，我被禁止做一切無意義的活動。不允許看電視，不允許出去玩。衚衕的孩子都害怕我的媽媽，隻要媽媽一瞪眼，他們就哭著跑了。就連後院我也很少去了，媽媽加高了圍牆。不學習的時候，我隻能坐在院子呆呆的望著天空。“每一分鍾都有它的意義，浪費時間是最可恥的行為！”這句話我已經記了整整三十年，恐怕要記上一輩子。哪怕是我到了八十歲，我還要為浪費了時間感覺到對不起媽媽。好在經曆了一個漫長而艱辛的假期後，我的成績已經提高到中上遊。媽媽對她的這一舉措很滿意，直到現在她都沾沾自喜，“如果當初冇有我的嚴格要求，你恐怕一事無成！”哪怕我現在的確是一事無成，但是媽媽仍然堅持認為如果當初她冇有這做，我隻會比現在還要糟！但是這件事帶給我的傷害卻也是深刻的。上課的時候我根本不敢把被燒的烏漆麻黑的書光明正大的拿出來。對於燒的不是很嚴重的那幾本書，我會把書放在大腿上，隱藏在書桌下麵，趁別人不注意快速的翻頁，小心翼翼的用手掩蓋著缺口。但是對於破損很嚴重的那幾本書，我隻好謊稱冇有帶書。幾次下來，老師很生氣，他讓我回家去取。我離開教室後，我去後山上找女嬰的屍體但是冇有找到，有人說她已經被埋了，有人說她被人抱回家了，還有人說她變成了一個紅點，在山上遊蕩。我坐在後山的山坡上，看著校園無憂無慮的同學，感覺自己跟他們不一樣了。那時候我隻有九歲，但是已經是個多少有點憂愁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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