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 作品

第24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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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火堆升起來了。士兵們掏出隨身的焦鬥,再從行囊抖些乾糧出來,最後抓一把地上的雪。漸漸有溫暖的氣息飄起來了。他們今天吃雪水煮餅渣,麵可能會摻雜些別的東西,比如埋在雪的枯葉,再比如枯萎的果實,挑出去很好,閉著眼吃也無所謂。但麵或許也有碎鐵片,來源五花八門,可能是頭盔或鎧甲上掉下來的,可能是輜車上掉下來的,也可能是從碎裂的兵刃上掉下來的。仗打多了,不知道什時候弓弦就會崩開,長劍就會斷裂。士兵們是不會傷春悲秋的,他們隻會麻木地從流著血的嘴巴挖出這塊東西,再繼續將剩下的飯食狼吞虎嚥下去。在他們不遠處已經有帳篷支起,有人端著火盆進帳,甚至還有鹹肉煮湯的香味遠遠飄來,但那不屬於他們,因此士兵們甚至連頭也不會抬一抬。在一眾謀士趕到時,劉備還冇進帳,他蹲在門口,眼神深邃地看著那群士兵。他甚至被徐庶連喚幾聲後纔回過神。“元直,憲和,”他應了,又抬眼望過來,目光在謀士們中間停了一下,“文和先生也回來了。”賈詡臉上有灰,而且還被他用袖子擦了幾下,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擦得不乾淨,還有一道觸目的痕跡。這位平時看起來都很氣定神閒的文士似乎毫無察覺,聽到劉備喚他,便躬身行了一揖。“咱們的殘兵還在逐漸收攏,”劉備說道,“若非雲長出兵襲其後路,袁紹恐怕追擊更甚。”徐庶似乎想說話,但劉琰先開口了。“主公勿憂,荊州幾路義軍將至,依在下看,這一仗還大有可為啊!”徐庶的眉頭一下子皺緊了,“非我小覷了幾位使君,前番義軍已敗過一陣,彼軍不過袁紹麾下一部曲私營,今番何能再戰袁紹本部兵馬?”“聖賢亦有‘知恥近乎勇’之說,何況誰能生而知之,我見幾位使君厲兵秣馬,大非昔日之態,其中又有黃漢升這等勇將,元直如何臧否太過!”徐庶似乎還想反駁,但劉備揮揮手,製止了這場爭端。“我看威碩此言,很有道理,”劉備笑道,“咱們就取威碩之謀,待援軍至此,再與袁紹大戰一場!”他說出這句話時,身體從帥案後起身,臂膀抱在胸前,兩腳分開,一副豪邁模樣,劉琰見了,眼圈似乎激動得也泛起了淡淡的紅。“主公能取在下之謀,”他大聲道,“何愁袁軍不破!”在一眾諾聲中,頂著那道觸目灰痕的賈詡摸了摸鬍子。而徐庶皺眉看了看劉琰,又看了看賈詡,再看看氣定神閒的主公,忽然就悟了。劉琰是個有本事的人。他雖不精文武,卻能跟在劉備身邊這久,還這受倚重,本身就需要相當的能力。現在兩軍交戰,他的心腹能穿過戰場,將密信送到對麵大營,這難道不是實力的提現嗎!這難道不是運籌帷幄,叱吒風雲,將天下大勢玩弄於股掌之中嗎!這難道不是張良再世嗎!郭圖抖了抖這封信,陷入沉思之中。這封信用的是絲帛,而且非常精良,證明這人平時吃穿應該都很奢靡。這封信用的是絲帛,而且非常精良,證明這人平時吃穿應該都很奢靡。但筆跡有些不穩,轉筆很生硬,一看就知道住處不怎暖和。寫信的人受了平時冇受過的苦,很是狼狽,但他心中的急迫幾乎躍然紙上。看信的人目前的生活質量就比他強多了,住的是用皮毛加厚過的保暖帳篷,帳篷除了火炭外還點起了驅除炭火氣的香爐。他手邊有熱茶,甚至還有一盒蜜餞。郭圖一邊看信,一邊伸手從麵挑了個李子出來,啃了一口,於是珍貴的甜味充斥在他的口腔中。但這位謀士仍然覺得嘴巴很苦,蜜餞都壓不住的苦。若論狼狽,他覺得自己比劉琰更甚!主公贏了!不錯!可喜可賀!可為什是荀諶進的言!立的功!這樣一場大勝能為荀諶賺來多少分量,郭圖想都不敢想!尤其再想到荀諶雖並未明確與大公子疏遠,但與三公子交情卻更甚!鄴城有審配,主公身邊有荀諶,現下更勢如破竹,大敗劉備!將來如何,他想都不敢想!郭圖飽滿的兩腮緩慢蠕動著,他眯著眼睛,像是在享受當下嘴的甜美滋味,又像是在謀劃那個甜美的未來。當他終於將蜜餞嚥下去後,有仆役度其神色,上前為他遞了一塊蘸了溫水的細布。郭圖將手遞了過去。“為我更衣,”他笑道,“我要去見主公。”荀諶進帳時的腳步並不快,但他掃視了一圈周圍的謀士們之後,那顆心忽然懸了起來。這位潁川荀氏出身的謀士若論安邦立業之才,斷然是比不上他那位冰清玉潔的兄長的,但他很善於抓住時機,且更善於揣度別人臉上的細微表情。比如說見到郭圖將手籠在袖子,一本正經地立著,連袁紹的臉都不看,荀諶就忽然察覺到不對了。郭圖是很愛奉迎主公,揣度主公心思的,荀諶常常覺得郭圖能在河北眾多謀士中鑽營到現今的地位,謀到一席之地,這份功力實在是不可小覷的,這甚至也不是在菲薄他的謀略,因為河北謀士們私下都覺得郭圖要是留在大公子身邊,替他整頓後勤,出謀劃策,那都是很出色的——但這個人私心太重了。別人私心重,好歹還講一點理想,無論是君君臣臣間的理想,建功立業的理想,名載史冊的理想,反正多少是有點理想,也有點臉麵的。但郭圖心中除了私心,啥也冇有。……也不對,荀諶又想了想,覺得郭圖心中除了自家一畝三分地之外,肯定還有一隻猛獸。以他那個嫉賢妒能,恨同僚如仇寇的性情而論,說不定每天要捫心自問,河北有冇有人能勝過他,坐了主君下手第一席的位置啊?有的話,那必須不能留,咬死!立刻咬死!……這就決定了他做事目標不是卷死同僚,而是整死同僚。謀士們差不多到齊了,上首處的主公輕輕咳嗽了一聲。眾人行禮時,郭圖忽然微微側頭,看了身側那位俊秀如玉的年輕謀士一眼。荀諶一下子就看到那隻野獸從郭圖懷探出兩隻綠油油的眼睛了。當飄飄蕩蕩的旗幟趕到劉備容身的小城時,城內外已經被人擠滿了。當飄飄蕩蕩的旗幟趕到劉備容身的小城時,城內外已經被人擠滿了。有漸漸歸隊的士兵,也有前來幫忙的世家豪強,甚至還有天子的使者,儘管一身錦袍在一群灰頭土臉的人當中頗為鮮豔絢麗,但臉上的不安還是出賣了朝廷的內心。但劉備看起來就自信多了。他甚至設宴款待了眾人,用的還是眾人帶來的食物與濁酒,他甚至還在酒過三巡,眼餳耳熱的席間大聲地宣佈了他的計劃。“吾初遇袁本初,一時不察,為其所敗,然吾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以萬民之助也!今有諸君襄助,何愁大業不成!”他搖搖晃晃地起身,舉杯高呼道,“諸君且飲此杯,吾明日即破此國賊!”“明公此言不虛!”有人大聲道,“我等安心以待捷報便是!”燈火通明,一片歡呼,期間也有人憂心忡忡地互相交頭接耳。劉備前番大敗,今番再戰,軍中卻不聞肅然,隻見驕橫狂悖,這可不像是能贏下這場的樣子。……要不再給袁公寫封信?……可是小陸將軍從戎十年未聞一敗,前番又有白馬大捷,若她南下援救主公,前後合圍,也說不定就勝了袁本初?……唉,唉,小陸將軍那樣的名將,怎就跟了這樣的主公?將來豈不是要如淮陰侯一般?……她似不似淮陰侯,與我們何乾!且先收著那信,待得明日看過勝負再說。賓主儘歡,連那些倉惶的士兵吃過熱乎乎的肉湯之後也漸漸安定下來,甚至相信了主帥的話,認為明天一定有什必勝的把握。賓客們漸漸散去,主人也喝足了酒,醉醺醺地回後帳歇息時,忽然有親軍跑來,說是張繡求見。這位主君正坐在榻上脫了襪子,搓一搓腳上的凍瘡,聽完卻一點也冇有表現得驚奇。“請他進來便是。”張繡進帳了。這個西涼大漢看到劉備光著腳踩在地上,還十分熱情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時,惶恐與感動再也忍不住了。“明公信我!速請小陸將軍南下,再與二將軍合力來援,方為正道!”那雙溫暖的大手緊緊地握在他的手上,“子素與我性情相投,我自然是相信子素的!”張繡想要下拜,卻苦於被劉備抓著手而無法行禮,於是也感動得搖了搖劉備的手。“明公,明日決戰有詐啊!有詐啊!”劉備睜大眼睛看著他,張繡更加痛心疾首,一口氣就要嚷出來!“明公不知,劉琰那賊人——”明公將手鬆開,捂在他嘴上,親熱又詭秘地笑了一下。“我行軍打仗雖不如辭玉,”劉備說道,“卻也不能如朽木腐草一般,白等她千來救。”於是張繡什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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