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壇生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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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細看又有誰能察覺那眼盲將軍衣袖下指尖微顫,孔憫笙將這瑣屑細小動作收在眼底。

“樓將軍安好。”孔憫笙未迴避直接向樓玷見禮。

樓玷楞了片刻,幾次聲音都要衝破喉嚨而出,他喉結上下滾動帶著哽咽似乎再張口就要啜泣可最終還是化作平淡,回禮問道“你是?”

“樓將軍怎麼做笑?”孔憫笙反問。

“她已認出我了!”樓玷在處處險惡一步一劫的王宮幾乎要剋製不住衝上前,掙紮間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孔憫笙走到樓玷近前,兩人離得極儘,樓玷有種她在自己懷中的錯覺,耳邊不由發燙。

眼盲的人向來耳聰,樓玷可以想到孔憫笙為避耳目抬頭向他耳邊低語,不由略傾身隻聽孔憫笙道“樓將軍特地差人送的酸棗粉,雖說偷聽並非君子所為,但將軍好意鄙人還是心領了,”

“隻可惜,”孔憫笙頓了一下,“將軍誤了我與陛下的關係,早生貴子並非我所願。”

樓玷顧不得被人拆穿的羞惱,聽完不由的心焦,還好她未認出自己,不過他本意並非如此,忙的解釋“樓玷乃一介粗人,不懂禮物的門道,隻願孔祭酒安好。”

樓玷察覺麵前破風而出,差一點出於武將的本能動手防衛,隻覺一手輕撫上了肩頭,溫涼,不似軍中男子,“將軍,亂世之中看顧好自己便已足夠了。”

言罷將手放下,“將軍既有公務在身,鄙人便不再打擾了。”孔憫笙側身而過,留下樓玷一人僵在原處。

轉過硃紅的巷子,孔憫笙神色冷淡,冷笑“他派人監視我!不然怎會如此巧合,倒是我小瞧他了。”

樓玷知不可在此處多留,靜了半晌從他處繞回了武事廳。

孔憫笙行了不過半晌,身上疲乏,鬢角已有了汗意,隨意喚了個宮女令她到偏苑通傳請轎來,自己則在亭中閒坐了半刻。

宮人來的極快,已是極久未出,今閒逛又冇留意時辰,孔憫笙回了偏苑後神色倦怠,飲食更是不佳,反倒是不如平日,倒是阿知跟著弄了幾個時辰的酸棗糕,多少儘了些。

過午日頭西斜,身上疲累,孔憫笙在小幾前輕倚著玉臂,不肯小憩。

待的久了問向身邊的阿知“既是元日,偏苑位置又非幽僻之處,為何冇聽到爆竹聲音。”

阿知偏頭回道“大人,陛下知您心脈有恙,恐您受了驚嚇,特意下旨鄰近偏苑處不得有爆竹聲響。”

孔憫笙微微頷首,不再說什麼。以往她隱居山中,隔絕人世,這樣的節日也是不會過的。

天吞黑的時候,樓琳來了,要同孔憫笙守歲。

殿內點滿了歲火,連帶著整個偏苑的燭火通明,如同白日一般,孔憫笙因心症素紙一般的麵色也因燭火顯得康健一些。

“歲火通明,寡人的阿笙必定鬼神不侵,”樓琳看著屋內的燭火道。言罷牽著孔憫笙的衣袖到小幾旁坐了。

“寡人今日來為阿笙守歲。”

孔憫笙聽了神色似是帶著笑意解釋“陛下厚愛讓臣惶恐,自古禮來守歲便是族內小輩為年長者守,這般於禮不合。”

樓琳將茶盞放到孔憫笙麵前道“那又如何,阿笙值得孤這般行事,阿笙定要長命百歲,才能與孤共鑒天下河山。”

孔憫笙的病症兩人都未提。

樓琳透過窗看著遠處燦爛如星隕的煙火道“阿笙,我自小便隨父征戰,茹毛飲血的時候還算好的,拚殺時有一絲大意項上人頭就冇了,受傷流血也是常事,自認一輩子都會在馬背上顛簸,不過好在也瀟灑肆意,”樓琳將身上帝王衣袍一抖又續道“可現在成了君王,已經擁有的東西便再也不願放下,你說這樣對嗎?”

樓琳言罷就這樣春潭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孔憫笙,他也不知為何會對一個洛人交心,明明洛人最是狡猾,最是不可信。孔憫笙的表情極少外露,和那些洛人一樣,可她始終又不同,樓琳恨不得眼神化作利刃一刀刀刮開孔憫笙的胸膛,看看她究竟是如何想的,若真那樣做,阿笙會死的,可她本來也活不長了。

“陛下想我怎麼說?”孔憫笙一貫浮冰般冷淡,她眼中無表情的映照著著樓琳的身影。

“她總是這般若即若離讓人猜不透心思,不如病篤時來的誠懇,病重時雖說她口中再也說不出治國之策可會全都仰仗我,依賴我。”樓琳暗自忖度,可轉念想到當初請她出山時便答應要醫治好她,“她若真病重便成了無用之人,到時自己會因這驚世之貌留下她嗎?”

樓琳看向孔憫笙,孔憫笙淺茶色的眼睛帶著洛人與生俱來的局高位者的審視,樓琳一瞬間失掉了強裝做君主的威嚴,那眼神如箭般將他心思戳穿,樓琳忙移開視線。

“阿笙,時辰還早不如寡人陪你玩葉子牌也好解悶。”樓琳取下架上的牌。

“陛下,臣不會這些。”孔憫笙看了一眼道。

“無事,寡人教你便是,阿笙這般聰穎,一旦學會了,恐怕再也冇人能贏的了你。”樓琳將葉子牌拿出。

果不出樓琳所料,他稍加解釋孔憫笙明白後便再也冇人能夠贏他,孔憫笙輸掉樓琳也知她是有意為之。

夜漸深了,難免有人熬不住,孔憫笙少眠至現在也無事,一宮人一時迷糊失手打翻了燭台,燭火正盛,跌在毯上便吞了一塊兒,那宮人慌忙把火撲滅,顧不得手上燙的如何,心驚向樓琳請罪。

這宮人也是不走運偏偏在樓琳近處,樓琳正用心鑽研葉子牌,因這事擾了興致,元日失火是大不吉之事,樓琳皺眉,抬手示意身旁的侍從將人拖出去杖殺。

“陛下,元日還是不要見血。”孔憫笙將手上的牌放下,有心為那宮人求情。

那宮人怕的厲害被人拖著在地上掙紮慌亂求情。

樓琳麵色不悅道“既如此便當是為孔祭酒大人積福罷,轟下去彆礙著寡人的眼。”

宮人連連道謝陛下開恩被人轟著出殿。

“阿笙,寡人不察天色已經這般晚了,阿笙還是先去就寢吧。”樓琳看著燭台上堆簇成花的燭淚。

“陛下這是怕輸了不成?”孔憫笙難得帶笑。

“哪裡,寡人怎會憂心區區一次葉子牌的勝負,倒是阿笙你越發的輕看了寡人。”樓琳打趣孔憫笙,透著燭火,將手伸出攬上孔憫笙腰間。

孔憫笙麵上浮上狠色轉瞬即逝,仍由著樓琳抱著到了寢殿,屋裡的宮人會意都退出,樓琳常年習武這般重量對他而言太過輕巧,好似一不留神就會被勒斷在懷裡,孔憫笙攀著他的脖頸不說話,樓琳將人放下掩好錦被,將床幔也拉上。

“陛下?”孔憫笙拉住樓琳的衣袖不解。

“阿笙,寡人說為你守歲自然要做到,你身子弱還是先睡吧,我在一旁守你。”樓琳說著將窗幔拉好,自已守在外麵。

孔憫笙也不答話自行閉目養神,樓琳隔著床幔看著她神色不明。

與此同時樓玷府上倒是顯得冷清,樓琳下旨要慶賀元日大小官員哪個敢不從,將軍府上清貧隻稀稀落落點著幾個燭火,餘下的仆役也各自遣散回家中陪著父母妻兒去了。

江奉年擺上香燭祭拜完了家族牌位,走到樓玷身旁道一聲“兄長。”

江奉年和樓玷無血親關係,兩人少年落魄相識,目的一致,江奉年族內再無他人,又因樓玷長他幾月江奉年便認他為兄,結成金蘭之交。

“奉年,往事不可追矣,莫要過分勞神傷心,於己不利。”樓玷明白失去至親切骨之痛不會有人輕易放下,不知如何寬解隻得如此說。

“兄長,我明白。”江奉年將排位收了,屋內殘留著香火氣息,歎了口氣道“他們都已去了,我才更要活的好,替他們看看纔不負所托。”

“樓兄如何,賢弟夠意思吧,元日也陪你一起過。”江奉年轉念以肩撞了樓玷下道。

看樓玷神色不對問“兄長因何事憂心?”

後瞭然擠眉弄眼道“莫不是因還冇在嫂嫂處取得名分?”

“探子來報,樓琳今夜在偏苑還未離開。”樓玷臉色沉重卻又無可奈何。

江奉年也不做聲心裡嘀咕“你要是早早說明,說不定我現在已經叫上嫂嫂了。”

“奉年,我原本就是個惡人。”樓玷抬頭看向江奉年,雖然他什麼也看不到,可想透過已經廢了的雙目得到一個真正的答案。

“兄長,這樣的亂世哪裡來的好人,不過各為利益,樓琳為君不仁嗜殺成性,鎬人一朝得勢借身份欺壓洛人,洛人背棄祖宗侍奉鎬君,軍隊魚肉百姓,商賈囤積居奇,流民恃強淩弱,假如真的冒出個聖人,他能在這樣的世道活幾天?他迎合不了人們的利益,孤身獨行,能走到哪一步,他救不了任何人!”江奉年說到最後聲音發澀,苦笑一聲,抬手將桌上的酒喝了,酒盞置在桌上砰的一聲似是不平之氣。

“那我就隻能做這亂臣賊子。”樓玷將手上的酒飲儘,“奉年,軍中的動作要快些。”

“是兄長,我一定肝腦塗地,在所不辭。”江奉年被酒激的血氣高漲。

行於初者,隻求功成,不問流芳。

屋外朔風呼嘯和城外流民的哭喊呻/吟無二,銀花如雨,又有幾處朱門閒愁,幾分窮巷困窘?一夜北風緊,窸窸窣窣的雪粒吹散在庭中,碎玉瓊漿一般

樓琳直到子時離開,臨走時小心熄了燈火,比行軍時鉗馬銜枚腳步還要輕些。

等樓琳的儀仗走遠後,寢殿內原本該沉睡的人睜開眼來,約摸半個時辰後方睡下。

才至平旦,孔憫笙因氣息阻塞胸悶不止轉醒過來,拂了額角的細汗,孔憫笙忽察覺肩上疼痛,未驚動他人解衣看去,她臉色陡然深沉,一個不惹人眼的紅點生在肩頭,不說不致命若是再察覺的晚些隻怕都要不見了,但此時在凝脂膚上卻分外顯眼,換做旁人定會覺得未有大礙,孔憫笙則不然,多病之人都清楚這是銀針所致。

“有人下毒?是誰在深夜躲過層層巡邏軍隊到偏苑中行刺,就連樓玷的暗衛也未察覺?還是這本就是他所為?”孔憫笙將衣帶繫好,隨手動了桌上的茶盞,宮人聽的響動便來詢問。

“我記得以往此時不是你在這處當差。”孔憫笙聲音不大,聽者隻覺得威壓。

“大人貴人多忘事,這時間都是奴在此處。”宮人道。

“你的意思是我記錯了?孔憫笙用茶盞輕敲了下紫檀木的桌麵,彷彿敲在人心上,“在我處還有異心?”

“大人恕罪,奴絕無二心,隻是原本那宮人急病歿了,恐惹大人心煩所以奴才如此推脫。”宮人慌著解釋。

“撫卹好她家人。”孔憫笙擺手示意人出去,冷笑一聲“昨晚上燭台失手今早急病便歿了,樓琳你真是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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