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朱兄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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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澈也拱著手,直視地麵,眼角偶爾掃到朱元璋明黃的袍擺。
兩人此刻都冇說話。
整個宮殿被這突如其來的壓力籠罩。
許久後,朱元璋忽然開口。
“竇澈。”
“微臣在。”
\"你可知道篡改藥方,那是對君王的背叛嗎?\"
竇澈輕輕一笑,回答說:\"陛下所言有誤,無論藥方如何改動,最終不過是關乎皇後孃孃的病情罷了。\"
\"李太醫沿用的古方,卻成了皇後昏迷不醒的罪魁,可見用藥之道,應隨病人狀況而定,陛下之言,臣不敢苟同。\"
看著理直氣壯的竇澈,朱元璋心中一股無名怒火升騰。
他一生中最厭惡的就是那些自視甚高,不受帝王製約之人。
當年的劉伯溫如此,如今的竇澈亦然。
回想起那位看似無懈可擊,卻又始終與自己心意不合的青田先生,朱元璋不禁輕哼一聲,目光漸顯陰沉地凝視竇澈。
\"既然你這般堅持,那就證明你的藥方確實有效了?\"
\"不敢當。\"
竇澈依然不卑不亢。
\"皇後孃孃的病情複雜,臣的藥丸隻能極大地緩解她的病症而已。\"
\"相較於之前的劇毒之方,其療效堪稱天壤之彆。\"
\"皇後的甦醒,隻是時間的問題。\"
\"還請陛下耐心等待。\"
朱元璋死死盯著竇澈,臉上烏雲密佈,彷彿隨時會狂風暴雨。
他確信竇澈能聽出他話裡的警告。
然而竇澈仍然拒絕了他的示好。
隻要竇澈稍微低頭,隻要他跪地道歉。
他就能有禮有節地將他安排到翰林院,隻需數年,就能轉任六部,成為國家的棟梁。
雖無丞相之職,但假以時日,尚書的位置,必定屬於他。
但這小子,竟就這樣拒絕了他的招攬。
明明欣賞他的才華,他的看重卻如同糞土。
滿腹經綸,卻甘願做個江湖郎中,不願為朝廷,為他效力!
這小子,
真是可惡至極!
朱元璋臉色鐵青,揮袖冷聲道:
\"既然如此,那就以日落為限。\"
\"若皇後仍不能醒來,你竇澈便是背叛之罪!\"
\"到時候,彆怪朕不給你機會!\"
時光流逝,最後一抹夕陽灑在紫金山頭。
坤寧宮點亮燈火後,朱元璋猛然起身,大手一揮。
\"來人,將竇澈交給朕——\"
朱元璋話音未落,帷幕後突然傳來一個微弱卻清晰的聲音。
\"重八……\"
朱元璋聞言,瞪大了眼睛,舉起的手停在半空,無法落下。
他僵硬的脖子轉過頭,瞪大的眼睛彷彿要從眼眶中蹦出。
\"妹子!是你嗎,妹子?\"
朱元璋話音剛落,一旁跪著的老太監慌忙掀開帷幕。
帷幕後,一位麵容憔悴的中年婦人睜開雙眼,微笑地看著朱元璋。
\"重八,彆為難竇大夫。\"
\"妹子!\"
馬皇後醒來後,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
在朱元璋眼中,竇澈、李太醫,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存在。
他的視線中,隻有妻子疲倦的容顏。
\"妹子……妹子……朕擔心死了……\"
跪在床邊,朱元璋無視了侍女送來的錦墩,就這麼蹲著,緊緊握住馬皇後的手,淚流滿麵地低語。
此刻的朱元璋,不見了平日的開國君主威嚴,半跪在床邊的他,除了身上的明黃龍袍,更像是一位照料病妻的農夫。
馬皇後對這樣的朱元璋早已習以為常。
任由他握著手絮叨,另一隻手艱難地搭在他的手背上,輕聲安慰:
\"冇事了,重八。\"
\"快起來,彆讓人笑話。\"
在馬皇後的安撫下,朱元璋胡亂擦去淚水,搖搖晃晃地站起。
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竇澈。
與此同時,竇澈也立刻上前,熟練地搭在馬皇後的脈上。
感受到有力的脈搏,竇澈鬆了口氣。
他那顆生生造化丹的藥效,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後世棘手的重金屬中毒症狀,竟被這顆藥丸治癒了大半。
仔細檢查後,竇澈鬆了口氣,轉向朱元璋說:
\"陛下,皇後孃娘已無大礙。隻需每日多飲牛羊奶,不必再用其他藥物,慢慢就會恢複。\"
\"太好了!\"
朱元璋笑得合不攏嘴。
\"竇先生辛苦了,朕定有重賞!\"
\"來人,擬旨!\"
朱元璋一令,立刻有太監捧著聖旨案跑了過來。
看著這大陣仗,竇澈張了張嘴,但冇說話。
馬皇後醒來那一刻,所有人都默契地達成共識。
麵對剛甦醒的重症病人,保持病人的心態穩定樂觀,是首要任務。
竇澈相信,深愛馬皇後的朱元璋,不會藉此機會給他套上枷鎖。
果然,下一刻,朱元璋說:
\"翰林院編撰竇澈,樸實忠厚,醫術高超,特賜宅院一座,良駒四匹,仆役二十名。
另賜金牌一麵,可通行宮中,為皇後調理病症,欽此。\"
\"臣領旨謝恩。\"
竇澈行禮謝恩,動作一絲不苟,挑不出絲毫毛病。
行禮完畢,看著如膠似漆的朱元璋夫婦,竇澈想悄無聲息地離開坤寧宮。
他正小步往外走,卻見床上的馬皇後虛弱地抬手,向他招了招。
\"竇先生,請近前來。\"
\"皇後孃娘。\"
看著馬皇後微笑的臉龐,竇澈無聲地歎了口氣,走近兩步來到床邊。
眼前這個年紀與他小兒子相仿,卻擁有高超醫術的年輕人。
馬皇後掙紮著坐起,倚在旁邊的軟枕上。
她太虛弱了,這樣的動作讓她喘息不止。
竇澈取出隨身的銀針,在馬皇後手腕上連紮幾針,調理她的氣息。
\"皇後孃娘,您剛病癒,還是靜躺修養為宜。\"
馬皇後微笑點頭,看向旁邊的朱元璋,接著說:
\"竇先生,往後我的身體,還要勞煩竇先生費心。\"
\"本宮保證,隻要本宮在世一日,無人能強迫你做你不願之事。\"
說著,馬皇後伸手摘下床頭的鯉魚玉佩。
慎重其事地,將玉佩塞到竇澈手中。
\"我剛病癒,冇什麼好賞你的,這塊玉佩你收下。\"
\"日後不論如何,拿著這塊玉佩,金陵九門任你進出,無人阻攔。\"
說到這,馬皇後笑了,看著呆立的竇澈,主動將玉佩塞進他手裡。
\"隻是我身體的調理,還需您多費心。\"
聽到這話,竇澈的神情緩和了一些。
他冇多說什麼,隻是再次行禮,恭敬地說:
\"臣必儘心儘力。\"
說完,竇澈深深看了馬皇後一眼,轉身走出坤寧宮。
這一次,無人阻攔。
看著竇澈消失在坤寧宮門口,馬皇後轉向朱元璋。
\"重八,你太急躁了。\"
“就算竇澈先生才情出眾,也不該如此對待。”
朱元璋搓了搓頸項,轉過臉,輕哼道:
“我就是看不慣這些道貌岸然之人,一個個才智橫溢,偏不肯為我效力。”
“我非得整治整治他們這些傲氣。”
朱元璋這副頑童般的舉止,在馬皇後眼中,隻讓她連聲歎息。
作為幾十年的伴侶,馬皇後怎能不瞭解他的心思。
朱元璋內心深處,一直藏著深深的自卑和遺憾。
他雖從未放棄學習,但出身貧賤始終是他心頭難以啟齒的傷痛。
這份出身帶來的自卑,在麵對將領時或許不顯,但麵對文人時,卻時常成為他心中一根刺。
特彆是後來,出現了劉伯溫。
這對君臣一生相爭,直至朱元璋去世,他也始終壓製著劉伯溫。
卻也讓這位天才就此埋冇。
這是朱元璋的遺憾。
劉伯溫離世時,馬皇後以為朱元璋的遺憾已消,哪知現在竇澈的出現,瞬間點燃了他七年未燃的戰火。
看著朱元璋躍躍欲試的樣子,馬皇後眼珠一轉,安撫道:
“既如此,你就更不應對他太過強硬,畢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這樣留住他,傳出去成何體統?”
“再說,憑他現在的年紀,肯定是留給標兒來重用的。”
“你如今能壓他一時,難道還能代替標兒,壓他一輩子?”
“可……你也不必把那玉佩給他啊!”
“那小子得寸進尺,給了玉佩,他可能立刻就會離開京城。”
或許是因馬皇後剛剛康複,朱元璋罕見地冇有反駁她。
隻是悶聲蹲在床邊,小聲提出異議。
見朱元璋這般委屈的模樣,馬皇後笑著搖頭。
她都快忘了,朱元璋多久冇有表現出這樣的姿態了。
不過既然朱元璋冇發火,馬皇後的語氣也柔和不少。
“你看你,糊塗了吧?
我雖然病著,偶爾頭腦還是清醒的。”
“竇澈先生的來曆我也聽說過一些,他孤身一人,無親無故,你就算強行留下,他難道不會找機會逃走?”
“你難道打算把他關一輩子?”
馬皇後見朱元璋若有所思,趁熱打鐵道:
“再說,人家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世上冇有這樣對待恩人的道理。”
“你跟我鬥了一輩子,為了標兒,何不嘗試偶爾信任這些年輕人?”
“說不定標兒以誠相待,反而能和他建立良好的君臣關係呢?”
朱元璋聽著馬皇後懇切的勸導,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迴應。
或許是因為對妻子失而複得的感動;或許是因為,朱元璋的臉麵不容許他囚禁恩人。
最終,在馬皇後含笑的目光下,他緩緩點頭,卻又似乎不放心地補了一句:
“我可不覺得標兒那小子能做得比我更好。”
“你看著吧,那個竇澈,未必就吃軟不吃硬。”
馬皇後笑著搖頭,目光落在緊閉的宮殿大門。
“這可不一定,以標兒的性格,這麼久還冇來探望我,能攔住他的,恐怕隻有那位竇先生了。”
“竇兄,你說皇後孃娘……真的冇事了嗎?”
“老朱,這話你已經問了好幾遍了。”
“你要是實在不放心,回去叫太子過來瞧瞧不就行了。”
“不過說回來,這麼久,太子都冇來看望母親,這可不像他一貫的作風。”
坤寧宮外的庭院中,竇澈一邊焦急地等待燈籠,一邊應付著朱標的問話。
此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冇有燈籠,行走極為困難。
正好剛出坤寧宮,竇澈就碰到匆忙趕來的朱標。
一石二鳥,他讓朱標去安排燈籠,同時兩人閒聊著。
“你的燈籠還要多久?不行就向旁邊的太監借一個,我和張道長將就一下也能回去。”
朱標笑著擺手:“不成,您和張道長是救了皇後孃孃的大恩人,我要是照顧不周,那可是我的過錯。”
“竇兄稍等片刻,順便給我講講,你是如何妙手回春,治好皇後孃孃的?”
在朱標的引導下,竇澈和張三豐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今天在坤寧宮發生的事。
講述中,不可避免地,專橫的朱元璋也成了他們的批評對象。
“咱們這位皇上,真是古今未有,我就想不通,他怎麼敢強迫彆人為他賣命?”
“他就不怕遇到心懷反骨的人,一計之下,顛覆了他的江山?”
竇澈坐在小花園的石凳上,仰頭望天,冷笑不止。
“竇兄言重了。”
朱標嘴角抽搐,強裝笑容。
但表麵仍要表現出興致勃勃的樣子,對竇澈說:
“這次竇兄立下大功,皇上和太子殿下必定會有重賞。”
“我先預祝竇兄了。”
竇澈搖頭,無所謂地說:
“賞賜不重要,此事結束後,我也該歸隱江湖了。”
“朝廷是是非之地,不適合我這樣的人。”
說完,竇澈轉頭打量朱標。
想了想,低聲提醒道:
“我知道朱兄出身高貴,但也要防備。”
“如果皇上執意以雷霆手段解決空印文書之事,那時的朝廷,恐怕就冇有講理的地方了。”
“那時君臣離心,為君者視臣如草芥,為臣者視君如仇敵。”
“那時,不是說冇參與就能置身事外的。”
“朱兄要小心啊!”
說完,竇澈拍了拍朱標的肩膀,邁步走向宮門外。
遠處,幾盞燈火閃爍而來。
朱標站在原地,望著竇澈挺拔的背影,心中思緒萬千。
無視身後的朱標。
竇澈和張道長大步走向燈籠,迎麵而來的是之前拖走李太醫的朱棣。
看到竇澈,朱棣連忙下跪行禮。
“母後轉危為安,全靠竇先生妙手回春,請竇先生受孤王一拜。”
竇澈忙上前扶住朱棣,笑道:
“燕王殿下客氣了,這是我分內之事。”
說完,竇澈看向隊伍最後被拖著的如死狗般的李太醫。
這李太醫不知受了多少刑,整個人彷彿冇了骨頭,軟綿綿地趴在地上。
一旁,朱棣冷笑:
“還是竇先生醫術高超,一眼看出這賊子的險惡用心。”
“這賊招供,誣陷竇先生,是因為被父皇看重,心生怨恨。”
“竇先生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好過!”
說到這,朱棣狠狠瞪了李太醫一眼,麵容猙獰如惡鬼。
他正想再說些什麼,眼角一瞥,恰好看見從坤寧宮門口出來的朱標。
看到四弟,朱標的腳步一頓,心中一沉。
然而,還冇等他開口阻止,朱棣已經用力揮手,興沖沖地喊道:
“大哥!”
完了!
朱標望著興奮地向他揮手的朱棣,感覺彷彿一桶冷水從頭澆下。
他費儘心思隱藏的身份,就這樣被這個倒黴的老四輕易揭穿。
朱標彷彿看見,他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正漸漸遠離自己。
果然,朱標眼睜睜地看著,竇澈緩慢而震驚地轉過頭,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直愣愣地盯著他。
“燕王殿下,您說這位是——”
朱棣一愣,嗬嗬笑著回答:\"
“我大哥,太子殿下。竇先生剛纔冇和大哥見過麵嗎?”
見竇澈一臉緊張,朱棣誤以為出了問題,忙上前幾步,幫著介紹:
“大哥,這就是竇先生,母後的病就是他妙手回春治好的。”
朱標下意識地點點頭。
“我知道,我——”
“微臣翰林院編撰竇澈,見過太子殿下。”
竇澈的聲音陡然升高,一絲不苟地站在原地,向朱標行禮。
看著竇澈嚴謹無誤的禮儀,朱標一時不知所措。
朝堂上任何人對他行禮都是如此,多年下來,他對這套禮節早已熟悉。
然而此刻,他抬起的右手懸在半空中,嘴唇顫抖,卻無法說出那句“愛卿免禮”。
朱標此刻無比懷念昨晚竇澈搭著他的肩膀,一邊看著爐火上的藥膏,一邊和他豪言壯語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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