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
“黑肩，若半個多月前溫國抽回所借之財帛糧草，瑕邑是否將無法歸還，隻能失信於各國商人？更無法討伐蕩社之戎？”
“瑕邑為虢國西陲城邑，常年深受狄戎入侵之苦，糧產並不豐裕，若無溫國之財帛糧草，恐難支撐。”
“若洛邑钜商借出財帛糧草，卻忽然讓其忽然歸還，可否讓瑕邑不得不聽命於寡人？”
“天子，這四海之人，皆為天子臣子……”
“黑肩，今日此屋隻有你我，此話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必如此慎言？”
周平王看著這位自己一手發掘的股肱之臣周公黑肩，心中頗有感歎，於是繼續試探著這位重臣的口風。
“臣聞瑕邑亦在大量墾荒，雖然潼關與函穀關之間皆為生地，然則多少也能緩解一二。”
周平王搖了搖頭，他早已不是當年那位被父王周幽王廢黜的太子了，在逃離鎬京在西申國暫住之時，原本對於農稼之事一無所知的他，也因生命朝不保夕要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反而對諸多事情多有瞭解。
“生地自開荒之始，至少需十年之功，方可轉為熟地；瑕邑不過去歲方纔打下此間土地，若要將其土地高產，至少仍需九年。”
也就是短時間內，郭猛若要從土地耕作中獲得足夠的糧食歸還欠債，以周平王之見，勢必需要十年之功。
然而自己會眼睜睜看著瑕邑在這十年之中積蓄力量而無動於衷麼？
或者說以自己日漸衰老的軀體，還能再等十年麼？
難道要把虢國這個不安穩因素留給自己的太子去解決？
——自己的太子亦五十有六矣！
然而放眼周王室，大夫雖多，然而多為自己高薪厚祿引誘而來，真正能為己所用者又有多少呢？能為自己太子效力者又有多少？
若直接饒恕虢國，則當年首倡周攜王之國就此原諒，其餘諸侯國紛紛有樣學樣，周王室權威必將再度掃地。
因而絕不可輕易放過虢國。
然而以周王室當今實力，若要舉旗討伐虢國，當以何名義呢？
而在鄭國和晉國內亂之際，又有多少諸侯國能聽命於周室，共同討伐虢國？
周平王心中無底，因此當從洛邑钜商處得知虢國之城邑瑕邑，虢公之庶子公子猛（郭猛）居然以數千騎兵便擊破盤踞關中豐鎬之地數十年之久的蕩社之戎，驚愕之餘卻也看到了機會——擾亂虢國的機會。
然而這個想法卻遭到心腹周公黑肩的反對。
“周室若公開支援小宗，哪怕虢公立時病死，嫡庶為虢國國君之位起紛爭，若其嫡庶皆向周室求援，周室將如何自處。”
挑起事端不難，難的是如何善後；此刻偷偷摸摸暗示洛邑钜商向瑕邑提供糧草財帛扶持並非難事，但是當瑕邑壯大，起了自立之心後，仿晉國小宗故事向大宗進攻，則虢國不管大宗還是小宗，勢必大張旗鼓尋求周王室支援，將此關係挑明後，周王室如何應對？
“若公開支援小宗，則周室日後如何依周禮秉公治理天下？”
周禮可是要嫡庶有彆，長幼有彆，如果周平王帶頭破壞這一規矩，將來的天下勢必更是紛亂，屆時亂了虢國卻也亂了天下，孰輕孰重呢？
周公黑肩自然不知道，曆史上兩百多年後，孔老夫子麵對晉國六卿中的趙鞅所做之俑，便喊出了振聾發聵之語：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原本的周禮便因為周王弑父自立而嚴重受損，若再支援虢國小宗，勢必為各諸侯國所忌憚——誰家冇有嫡子和庶子？若庶子們紛紛起了自立之心，那麼各國公室謀逆之案便層出不窮。
如此，諸侯國如何還會支援周王室？擾亂虢國雖然得到了近功，卻失去了長遠，智者不為也。
然而周平王顯然已經不想再等。
“汝不必再言，寡人心意已決。”
周公黑肩眼看無法勸動，便隻能哀歎一聲。
……
“子英，正如大舅所言，洛邑钜商多半是得到了周王的默許？”
子英頗有些猶豫，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周王這招可謂未傷虢國，先傷一票諸侯國；雖然周平王希望隻是暗示洛邑钜商，並不希望訊息外傳；然而洛邑钜商可不想揹負風險，若全力支援郭猛後，卻忽然又得到周平王暗示，要求撤去對郭猛的支援，那麼钜商們對郭猛的感情培養豈不是打了水漂？
定好的合同說撕毀便撕毀，這對钜商們的信用也是巨大的打擊。
钜商們可以用撕毀合同相要挾，但是真下手撕毀，承受的風險和輿論打擊便完全不同。
所謂有一便有二，一旦在郭猛這兒乾過一回，便在諸侯國之中臭了名聲，以後誰還敢輕易找钜商們做買賣？誰不怕變成第二個郭猛？
即便是郭猛所來的現代，但凡欠了國債不還的國家，往後要再向國際金融家兜售債券，少不得也得將利率漲上不少，以彌補此前失信帶來的信譽損失。
因此钜商們在根據周平王授意，向郭猛提供更多糧食之時，也裝作不慎，將訊息“泄漏”給了溫穎這位溫國太子。
自然這訊息很快便為已在瑕邑之中的子奔子英兄弟所得知，一時間心中頗為惶恐——萬一這招也用在了溫國上，溫國除了這兩個嫡孫，可是還有數位庶孫來著……
“周王既然要藏著掖著，吾等何必遵從其願？來人啊，取絹帛來。”
子英大驚，慌忙詢問郭猛到底想乾什麼？
“無他，不過為周王前驅而已。”
很快，手下取來的絹帛便被郭猛寫上了數行大字。
“周王可未曾授權表哥行此之事！”
“周王也未禁絕此事！”
眼看子英滿臉擔憂，郭猛隻能好生安撫。
“即便吾等打出如此旗號，周王亦不便反對；若是反對，隻怕洛邑钜商便會以此為藉口抽回瑕邑借貸，致使周王支援瑕邑對抗上陽城之盤算落空。”
“再者說，周王當真不想派人做成此事麼？”
“然而區區一卷帛書，如何能令關中諸戎信服？”
“不，子英汝錯了，關中諸戎隻是缺少一份理由而已；至於這帛書是否真假，彼子並不關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