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花名 作品

第三章

    

-

趙槿兒進門,“請裴將軍勿怪小生偷聽,小生心憂大勢,便顧不得小禮末節了。”

裴少澈抬眸看她,趙槿兒一襲素身白衣,束髮挽髻,明明看著是男子服飾,可那彎彎杏仁眼,猶如月下梨花,圓唇紅潤,膚若凝脂,竟有幾分閨秀之容。

裴少澈啞然半晌,“你是何人?”

趙槿兒騙道:“小生姓趙名槿,本是江南茶商之子,受母所托棄商從文,進京考取功名。說來羞赧,小生仕途不順,屢屢落榜,便來這寺內隱居解愁。而小生略通些醫術,不如讓小生給將軍取箭,方丈也免破戒。”

裴少澈抵著床板微微抬身,改口道:“那...多謝趙兄了,等箭取完,我便儘快領軍離寺。”

趙槿兒一頓,“將軍這傷如何能領軍離寺?再說這四遭荒野,將軍領兵必會被匪徒發現,不如就在這寺中休養幾日。”

“現下不知求請援兵狀況如何,匪徒若知我玄羽軍藏身於此,清元寺定會有血光之災,我軍可不能拖累僧徒百姓。”

趙槿兒瞧見他那一腔孤勇,如此傷勢卻還心繫於民,真是位好將軍。

這時方丈發話:“請將軍就在此好生修養,勿再動兵啟行,清元寺人並非什麼苟且偷生之輩,將軍是忠君愛國之士,吾等必不能讓將軍深陷絕境。”

而裴少澈不顧方丈之言,執意要走。

趙槿兒見狀,抬聲勸道:“裴將軍,小生認為,玄羽軍留下反而是清元寺的生機。”

裴少澈一怔,“趙兄何出此言?”

“匪徒既已追軍來此深山,必會疑玄羽軍藏身寺內,小生早聽聞這批匪徒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若發現寺內並無玄羽軍,也極可能會趁此搜刮香火殺害僧人,玄羽軍雖兵傷慘重,但至少是保寺的一線生機。”

裴少澈一聽保寺,不免被她勸動,思忖了半晌,終於點頭應允,決定留寺。

“那請將軍稍等片刻,小生這就去取醫具來!”

趙槿兒走出齋房,後背卻漫上涼意,雖那樣勸他,但她深知匪徒勢必入寺,到時寺內免不了刀光劍影血汗淋漓,而玄羽軍現下兵力殘弱,也不知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她回房後首先拿來紙墨,匆匆給趙燁寫信:

“皇兄,清元寺將臨大敵,槿兒迫不得已求請皇兄出兵來援。此次裴將軍剿匪失利身受重傷,得幸來寺避難,本欲離寺被槿兒勸下。槿兒雖知皇兄若無故出兵來援,朝內必有人向父皇讒言太子與玄羽軍交好,東宮勢大,不免受父皇猜忌,但裴將軍驍勇善戰忠貞愛國,收複大順城有功,以後定是討伐邊疆的利劍,不當殞命於此,槿兒決定留寺獻力,還請皇兄速做決斷,來援退匪。”

—趙槿兒親啟

她卷信塞入信鴿的信筒內,靠窗伸手將信鴿一抬,鴿子振膀撲騰離去,消失在沉沉月色中。

皇兄,可一定要來啊。

剛過醜時,趙槿兒為裴少澈取完箭後,本擔憂匪徒來寺想熬到天明,可身子卻異常疲憊,便準備闔眼小憩片刻,忽的,地麵微震,一陣轟隆聲襲來。

那轟隆聲猶似刀劍相摩,群馬共踏。

趙槿兒猛地起身跑到寺門前,問那正站於門前的和尚,“寺外為何這般喧鬨。”

“不知,我去開門瞧瞧。”

“等等,”趙槿兒叫住他,“勿開寺門,往門縫中一觀便好。”

“是。”

那和尚躬身從那門縫中往外一看,突然就嚇得連連後退,被身後一小石絆得四腳朝天。

“匪...是匪,土匪來了!”

和尚拔腿往裡跑去,“土匪來了,土匪來了!”

趙槿兒胸中一震,唇色瞬的煞白。

終究是躲不過的。

一時間,寺內逃竄聲四起,未殘的士兵披甲舉戟繞過寺廟的內牆,迅速形成長長的列隊,蓄勢待發準備迎敵。

趙槿兒來到裴少澈屋內正想報信,卻見他已手握長劍硬撐在地上,似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冇有,樣子這般狼狽,可眼中卻透著誓要剿匪護寺的堅毅。

裴少澈:“趙兄...能否扶我出去?”

趙槿兒見狀,上前將他扶回床,“將軍這傷定不可再戰了!”

“可是......”

“小生會幫將軍拖延時間,援軍定能趕到的,將軍勿再出去引傷複發,玄羽軍不可再失首領了。”

趙槿兒費了好大的口舌之力纔將裴少澈勸住,她再次走到寺門前,又見著了額上冒汗的方丈,便道:“方丈快領寺人躲避吧。”

“那趙公子你......”

她示出長劍,在宮內時,皇族之女該習的女訓女戒早使她疲乏,而她喜歡兩樣東西:學醫、習武,她求著皇兄教授,不過碧玉之年便已會醫使劍,“我會些武功,可與玄羽軍一起迎敵,快走。”

方丈頷首迴應,帶著其他和尚逃到最後一間廟堂裡。

寺門被人重重敲響,一個粗獷肅殺的聲音傳來。

“寺內可有人否?”

趙槿兒也知對方是先禮後兵,抬聲回道:“寺外何人,前來於此所為何事?”

那頭嬉皮笑臉答:“我家大爺有一小兒在這深山走失了,可否讓我們入寺找一找?”

趙槿兒當然知道他們要找的是玄羽軍,現下不好阻攔,隻能與其周旋拖延時間,等待援軍前來。

“現是寺內止靜之刻,寺內都是僧人,並無小兒,請往彆處找吧。”

“噢,那可否有尼姑?讓我們兄弟幾個解解饞。”

說罷,那一頭的笑聲此起彼伏,滿是褻玩嘲弄之意。

趙槿兒握拳,指甲緊緊掐進肉裡,這群卑鄙賤寇!

“快開寺門,讓我們進去。”

趙槿兒咬牙道:“此乃朝廷親建的清元寺,牌匾乃當今太子親題,你們還要硬闖不可?”

“什麼太子,我家大爺連聖上都不怕,還怕個區區太子?”

此言一出,便知他們勢要入寺了。

“我數三聲,再不開寺門,我們可要強入了!”

趙槿兒不再多言,疾疾跑上前與士兵們一齊抵門。

“三。”

“二。”

她閉了閉眼,右手緊緊捏起那還未出鞘的劍柄。

“一!”

霎時間,寺外的匪徒抱樁攻門,一振再一振,如雷如電,毫無遏製之法,而寺門終究無法承受那力,刹那間被擊得四分五裂。

“弟兄們,玄羽軍就在此,狗朝廷竟還想剿我們的窩,如今我們就煞煞他威風,給我殺!”

不過一刻,匪徒魚貫而入,迅速與士兵們廝殺在一起。寺廟裡寂靜安然的氣象,瞬時間一掃無遺。

一個匪徒提刀向她奔來,虯鬚虯髯,趙槿兒長劍出鞘,往那匪徒的右臂一擊,鮮血四濺。

她用劍迅敏,勢如破竹,與那些匪徒蠻力舞刀齜牙咧嘴的模樣形成鮮明對比。

可玄羽軍兵力終究太殘弱,匪徒們一個接著一個,迎戰冇一會兒她便精疲力竭,臂上腿上好幾處刀傷,染得素衣一白一赤。

她本欲稍稍喘息時,餘光卻瞥見一個匪徒提刀立於一間齋房門前,正要抬步往裡邁。

糟了,那是裴少澈的齋房!

她手掌猛地一擊劍柄,長劍離手而出穿過槍林刀樹,利落刺入那匪徒的胸膛。

趙槿兒跑上去想檢視房裡的裴少澈,一個匪徒卻突然從旁冒出,趙槿兒舉劍擋住那揮來的大刀,二人勢均力敵,一刀一劍僵持著。

可若是拚力,趙槿兒終究不敵匪徒,正當要敗落躲避時,身後竟又來了個匪徒。

“殺了我這麼多弟兄,看刀!”

麵前身後皆一個,她實在無法騰身,隻得側目見身後那刀鋒愈來愈近,不過分毫就要抹上她的脖頸。

“噌!”

一支長戟從齋房裡刺來,迅疾擋開了那彎刀。

趙槿兒扭頭一看,隻見裴少澈麵目陰鷙,持戟驟然刺向那匪徒頂門。

“裴將軍...你的傷......”

冇等她說完,裴少澈再一輝戟,從下往上挑開她麵前的匪刀,匪刀騰空而起,於空中旋轉幾圈,裴少澈一手握住她的左臂,將她往旁邊一帶,匪刀落下,刀鋒砍進趙槿兒足前的地板,距離不過分毫,震聲未絕。

眼前的那匪徒也被裴少澈的戟刺中,倒地奄奄一息。

而裴少澈左肩處的傷口也因剛剛一舉崩裂開來。

趙槿兒忙勸道:“裴將軍快回去!你這傷實在無法......”

話未末,她的手腕竟被他握住,拽向他的身前,趙槿兒一個冇站穩,撞進他那寬闊胸膛,溫熱傳遞。

她本欲問將軍何故,忽覺有一物什穿過她的挽髻,綁發的布絲被割斷,烏髮瞬的散開,如絹般披下,隨風輕蕩。

原來是暗器穿過。

裴少澈低頭看她,那烏髮拂過他的右臂,柔軟如雲,此刻的她,再無一絲男兒樣了,柳眉杏眼,眸裡秋波流轉,鬢影衣香。

趙槿兒無措抬頭,對上他的目光,那俊朗眉目間,似藏星辰。

明明周遭還是刀光劍影,可一時間,兩人這處似成了一方小天地,與刀與戟,與血與汗,全都隔絕開。

可一刻寧歇還未過,倒地的那匪徒又朝她擊去兩支暗器。

裴少澈先一步反應,扭軀將她護在身後,兩支暗器全打在了他背上。

趙槿兒:“裴將軍!”

裴少澈再也撐不住,倒身而下,長戟也摔在了地上,趙槿兒連忙放下劍,揹著他先進了齋房躲避。

這時外麵還在拚殺,而房內的裴少澈口吐鮮血,再也無法持戟戰鬥。

“趙兄,多謝你為我禦敵,若我們能活著出去,我必......”

話未完,他又一重咳,鮮血由唇落下。

“裴將軍......”

正這時,齋房門檻處踏來一隻足,趙槿兒抬眼一看,進來的是個手握大刀的匪徒。

趙槿兒頓時心跳如鼓,此刻他們無劍無戟,裴少澈又已無力再動,兩人隻得窩在一角,眼睜睜見那匪徒過來。

匪徒想來是勝券在握,隻不緊不慢地靠近,麵上掛笑。

“彆過來!”

她邊喊邊往塌邊摸來一個燭台奮力扔去,燭台被那匪徒一擋,啪嗒一聲摔地,匪徒麵上的笑容更甚,趙槿兒淚水溢眶,又抓來塌邊熏球扔去。

就如刀俎上的魚肉,垂死掙紮。

終於,匪徒大笑著揮刀砍來。

趙槿兒下意識緊緊抱住裴少澈,扭頭不敢再看,隻等著尖銳的刀鋒奪下她的性命。

可突然間,那匪徒慘叫一聲,她並未等來刀鋒,等來了的是片刻寂靜。

她顫顫回頭,緩慢撩起眼簾,見那匪徒肚中央赫然被一把長劍刺穿,匪徒口吐鮮血倒地,將他身後人的臉龐露出。

是皇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