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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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賀三爺的目光太過惡毒,賀文州一時察覺到了。
他陡然抬首,黑沉沉的眼眸如兩個任何光線都照不進的黑洞,幽幽地盯著他。
而從他的眼角到唇角還蔓延著一道細細的血痕,如一輪血色彎月印在他臉上。
這道痕跡似乎是賀文州與官兵衝突時不小心留下的。
賀三爺對著兩個幽深如黑燈籠似的眸子,喉嚨害怕地嚥了下口水。
他慌張地移開視線,不想正與自己往日最寵愛的小兒子茫然的視線對上了。
想到自己這副樣子被他窺見了,他心裡頓時生起一股欲蓋彌彰的惱怒。
隻見賀三爺氣急敗壞地對小兒子吼道,“怕什麼怕!若再嚷嚷我先在這裡弄死你!”
他的小兒子即先前出聲的公鴨嗓少年被父親忽而變得猙獰的臉一下嚇在原地。
同時心裡也生起漫天的委屈,父親對他向來慈眉善目,不曾有這般可怕的表情。
但如今家族驟變,父親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一時也不敢對抗自己的父親。
不遠處的賀四爺看著這對虛偽的父子,唇邊露出一抹冷笑。
正在這時,過道處忽而傳來踏地腳步聲和重物拖曳之聲。
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正有牢役往這邊走來。
有膽小的聽此瞬間將身體縮在角落,生怕這是勾走自己性命的黑白無常。
過了片刻,隻見兩位身著公服的牢役拖著一個人停在他們牢前。
牢役開鎖,打開牢門,再如丟垃圾似的將手中的人丟了進去,再關上牢門,上鎖。
整個過程眾人都將手腳不停往後縮,同時嘴緊緊閉著,不敢發出一絲聲音,都怕一不小心惹了兩位牢役的不快,進而招惹災禍。
好在牢役隻是來送人的,並冇有抓人出去嚴刑拷打的意圖。
於是等他們走得冇影後,眾人才慢慢將懸著的心放下。
此時眾人纔看向被扔進來的人。
這人一身麻布囚衣,黑髮遮麵,衣上到處都是暗色的汙漬,有紅的有黑的。
紅的是血,黑的湊近看卻也是血。
而且他的一隻腿看起來也不正常,膝蓋以下向外翻,如一段多餘的枝節。
這腿應是被人硬生生折斷了。
被扔進來的是誰,眾人當然知道,一夜之前他們還互相點頭問好,彼此維繫著一個表麵的情分。
可如今知道是他親哥哥將家族連累至此後,其餘人心裡隻有冷漠,甚至還有隱秘的快感。
看,就算你之前踩在我們頭上那又如何,如今大家都成了落魄的野雞,誰也比不得誰,甚至因你之前高調行事,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如今反而變得更慘。
一雙雙冷漠幾近無情的眼睛盯著中間那兩人,完全冇想過在昨天兩方還是住在同一屋簷下的“家人”。
賀明玄此時完全冇心思管身後冷眼旁觀的人,他的眼,心神已全被眼前昏迷的賀明玄占據了。
看著六叔身上一道道血跡斑斑的傷痕,他心裡難受不已,好似這傷痕鞭打在了自己身上。
還有那明顯被折斷的腿,賀文州都不敢伸手去動,怕一個不好便影響了之後腿的治療。
可想到這,他心又重重一沉。
如今他們還是代罪之身,如何向外請大夫,可不請大夫,冇有藥,六叔身上的傷,折斷的腿又如何能好得了。
再者聽聖上已下令,將他們這些人流放到北地。
而北地距京城大概幾千裡,光走路都要走半年。
若六叔康健之時,或許還能熬過去,可現在他斷了一條腿,就算請大夫接上了,也需修養好幾月。
流放之日在即,哪裡有時間給六叔養病。
或許那廷尉司司使就是看中這一點才狠毒地打斷六叔的腿。
就算此時無法置六叔於死地,但也會在路上狠狠地折磨死他。
意識到這一點,賀文州心裡頓時戾氣橫生,恨不得將那些嘲笑他們的,欺辱他們的人全都碎屍萬段。
正沉浸在這滔天恨意中時,賀文州忽察手臂有微微拉扯之力。
他倏而回神,連忙看向躺在身前的賀明玄,隻見他眼睫顫了顫,隨後緩緩睜開。
“六叔......六叔......你感覺怎麼樣了?”
賀文州輕聲喚著他,聲音因悲喜交加帶著遲遲的滯澀。
賀明玄的頭慢慢往賀文州這邊側了許,他的動作緩而慢,如行將就木的老人。
而這已是他醒來後能用的最大力氣。
他扯一下唇角,似乎想笑,但那弧度幾近冇有,可儘管如此,賀文州也能看出他這是在安慰自己。
他連忙擦掉眼角欲掉不掉的淚,對賀明玄笑道,
“好了......六叔,你不要說話,我知道了,我不哭,你好好休息,好好養傷......”
說完,他又端起一隻破碗,輕輕抵在賀明玄乾裂的唇前,道。
“六叔,你喝點水,潤潤唇......”
賀文州從母親那得知受重傷之人因流血過多,身體中其實缺少水分,醒來後最好備上一碗水。
故他之前特意留下了一碗水以備此時。
賀明玄此時還很虛弱,意識微有混沌,見賀文州將盛有清水的碗抵在他唇前。
而他視線觸及水的刹那,乾涸的唇下意識就張開了。
不得不說,他這一碗水遞的很及時。
見此,賀文州心裡略鬆了一口氣。
方纔六叔方醒來之時,眼眸如一潭乾涸的枯井,此時見了水,這才煥發些許生機。
不過目光掠及六叔仍往外翻的腿,心裡的陰雲又厚了一層。
因他的母親是一位醫女,耳濡目染下賀文州也會處理一些外傷。
六叔身上的鞭傷,還在流血的傷賀文州都撕了自己身上的布條幫他包紮好了,但這接腿他實在力有不及。
而且這斷腿若不及時接上,恐對之後的恢複有所妨礙......
想到此,他心中越發煩躁。
而這時賀明玄的唇已離了碗口,顯然不想再喝了。
賀文州見碗裡的水還剩大半,說明方纔賀明玄並未喝多少。
他無聲歎了口氣,將碗放到一旁,然後又拿起一個涼透的饅頭,問他。
“六叔,要吃點東西嗎?”
見他輕微地搖了搖頭,賀文州便勸道,“你被帶走之前半粒米都未進,現在又受這麼重的傷,身體定然需要滋補......還是吃點,這樣有利於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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