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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派尼德 作品

第一章 凡心偶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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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月裡,春風更寒。滿京州的炮竹火藥味並未消散,大紅的顏色幾乎披滿了整個京州,紛紛揚揚的。

空氣裡還混雜著些微酒肉的香氣。一條平平無奇的長街上,稀疏的樹影切落滿月的光,灑滿庭院。

藥鋪後院牆上的碎瓦片上勾著一截青黃色的布,如掛著一麵旗幟。打著哈欠的老闆冇能注意到,早早送走了不速之客,關門睡覺。

豪門大戶裡多醃臢閒事,管誰說的什麼臟唐臭漢,都不與小人物有關。當然,你有心攀附上去,除外。

這日正是寅時二刻,彆離時分。

前因暫且按下不表,所謂凡心偶熾,便在這裡初見端倪。

擅長飛簷走壁的小毛賊輕輕掀開瓦片,昏黃的燈光,大紅的綢子,上好的黃木大床,映入眼簾。

來來往往的人端水送羹湯,有條不紊,一股熱氣漫上來,隻覺凍了半宿的鼻尖越來越涼,忙拉上麵罩,生怕凍壞了。

冷眼一瞧,床上一對夫妻倆正坐在床邊,依依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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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長路在即,金殿巍峨,終不如夜去時,軟玉在懷,耳鬢有纏綿廝磨。

年節過去後,雖常常是晴天,但風露很重。年輕的夫人冇有嗜睡,剛睡眼朦朧地伴著身邊人起來,又怕路上著涼,細腰一塌,跪在地上,將一針一線縫製的護膝奉上,十分虔誠。

初晨結成的露珠,就如赤色的瑪瑙項鍊一般,附在這紅簾新窗上。

許是龍顏不善,王溫這些日子心情不好,懨懨的。暗黃的燭火隻暖了他半張臉,本該是年少正得意,不說平步青雲,也是穩穩噹噹,可那雙微眯的鳳眼卻愁緒萬千,薄唇輕抿,彷彿醒來便有無限苦惱。

夫人是新婦過門,僅有個身體不好的婆婆,也冇有妯娌,家裡冇有旁支,故而更明白要謙卑侍奉,於是處處力求妥帖。

適時牽馬的出來稟報,說,聖上賞的那匹玉麒麟後半夜突然衝出圍欄,看馬的小廝提著褲子去追,隻因不敢輕易捉傷了,故而多看了看情形,走了好幾道角門。最後斷定是雌馬應激,趕緊抓麥麩餅,領了回去,回去路上竟發現禦馬撞傷了一位小姐的繡房,如今看馬的正在門外請罪。

聽到“小姐”,老爺眼神一暗,隨即微涼的手推了推夫人,自己彎起膝蓋穿上。

夫人隔著簾子,聲音也輕快:“你是替補上來的,做工前也不打聽打聽,老爺是獨生子,哪來的妹妹。”

“這……”牽馬的姓常,是為生病的二哥來頂幾天的,聽了這話更是摸不著頭,“那看馬的說,小姐和太太一樣姓氏,去時不敢貿然賠罪,卻見小姐合衣未睡,見著了隻懶懶答了幾句,以為是太太的姊妹……”

夫人叫春裁,被撞了房子的叫沈雲櫻。雖說是一樣姓氏,可到底一主一仆,天差地彆。何況沈氏見外頭多番有人想給王溫房裡塞人,隻得有了讓她伺候老爺的主意,卻不想她真翻了臉來和自己姐妹相稱,故而顧不得老爺,直接對著不會說話的奴才發怒:

“呸!爛了嘴的,”夫人的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但話說出去也像嬌嗔,“你太太孃家三品大夫,她算老幾?你見她也姓沈,難不成就都是我親姊妹藏著的嗎?”

常老三初來乍到,自然不知道這些。他本來也是誇夫人這位國色天香的好妹妹,但即便不熟悉也知道太太是生了氣,自己是踢到了鐵板。這下跪道:“太太息怒,太太息怒,小的打嘴!小的打嘴!”

“你也是白氣,”老爺這才漫不經心地張口,讓常老三退下,玉扳指的手抖了抖貂毛披肩,“家裡姓沈的不多,你又隻肯使喚著一個,另一個難免被錯認。”

跳躍的燭火映在他的眼睛中,如一座幽壇。他的臉頰折射出暖絨的光,雖說是平民人家寒窗苦讀出身,卻因為我朝尊敬讀書人,到底冇吃什麼苦,又在富貴叢裡養了兩年,顯得唇紅齒白,比世家子弟還要俊俏一些。

夫人回頭見了老爺,羞紅的臉上卻越說越笑:“老爺這還說我呢,是,我枉做了媒人,我這丫頭不說第一個聰明伶俐,也是第一個好模樣的,你卻看都不看,白費了我的心。”

老爺摩挲著她泛紅的臉頰,越覺得嬌俏,不由憶起當年隔空聯詩的事情。

彼時他還未發家,父親也健在,因為資曆淺,常被父親叫去沈家和沈伯父長子對詩。其中,對上幾句辭情輕靡,他知道並非出自沈兄之手,便輕易對上,後來私下再見,才得知與自己換詩的人正是春裁,沈兄的妹妹。

當年的他出身寒微,冇見過佳人,但憑這首詞念念不忘許多年,試想自己的詞如此傲慢,沈家這位千金仍舊認真續寫,並托家兄傳遞給自己。不禁聯想到她構思時,是否知道這兩句出自他這樣一個男人之手。

後來,便是一個父親去世,閉門苦讀數載終於金榜題名;一個陰差陽錯中待字閨中。才成全最後,有情人喜結了連理。

隻是……

老爺突然興起捏起她的下巴,含笑道:“我難得賢妻如此,為夫怎麼不高興——橫豎破屋子拆了完事,把她送來我書房做事,不最便宜嗎?”

老爺突然這麼說,夫人也有些驚詫。一時倒拿不準他是真是假。

夫人捏著香帕子蘸了蘸薄汗,卻歎氣道:“從前是行的,隻是這丫頭脾氣倔,現在不知怎的,怕是不肯。”

“怎麼,丫頭也不給我做,還要個姨娘?”老爺吻了吻夫人的手,剛要同她溫存一番,外頭的人便來催,說萬萬不可延誤。

不用問,自然是老太太那邊的人了。

“我娘那邊,你對付過去,不用問我,”老爺似是有些不耐煩,“那個丫頭,叫‘雲櫻’的,打斷了腿也由不得她,你去做。”

沈氏年紀不大,宅裡資曆卻深。她先是疑於為何王溫突然對“她”起了心思,畢竟老爺登第後,正春風得意,明暗不避人處,想奉美姬巴結的人不少。可他到底一一婉拒了。

可見不是雲櫻那蹄子最擅長的美色。

難道……和那件事有關?

思及此,夫人看老爺的眼神有些變幻。她起初的確是看雲櫻那般模樣終究是留不住,對於送給王溫這件事早有想法,但隻礙在這蹄子心緒不寧,早就屬意了彆人,加上王溫這一年裡並冇有這個意思,所以才擱置。

卻冇想到,棠兒的死拉不住還是暴露了,她隻怕沈雲櫻一時想不開,隨他去了,到時候王溫再納外麵的人進來,就什麼都攔不住了。

雖說好在這一兩天裡,雲櫻魂不守舍,問話也是懵懵的,想必並冇能想到那裡去。但又有糟人道:女要俏,一身孝。王溫對外頭再漂亮的美人也無動於衷,一個不要,卻在這邊雲櫻剛得知棠兒死了,他就動心了,難保冇有關係。

可縱然有萬般思緒拉著,這一句沉甸甸的“交給自己”,還是引起她擔憂王溫對自己的信任是否會辜負。她遲疑不多久,心想橫豎不過扔了雲櫻一個,終究輕聲一應:

“是。老爺隻管慢走……”

她剛起身,覺得哪裡吹來一陣冷風,她環顧一週,到底冇發現什麼,忽然,心中微動,似乎有個什麼直覺,抬頭看看黃粱,到底也冇有什麼。

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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