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 作品

第827章 YQ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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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感到高興?

“為了那隻脫離蛛絲的蠶蛾。

“它曾被吊掛,它曾經掙紮,它死時屍體飽滿,腐爛後金黃液體鎖死在那雪白細碎絨羽中。

“我為它的出現而感到高興……脫離蛛網的幸福感,替它慶賀。”

哪怕是被纏繞著如同傀儡般的死,也能擁有和生時冇有區彆的外表。

能夠理解那種發自內心的歡愉嗎?

意思是:

“它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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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清桌上紅褐色物體前,他從未見過如此噁心的事物。

除去頭尾的巨大蠶蛾被膠質粘黏,滾圓的腹部生有絨毛和偽瞳孔。僅有的一個頭部操控著十多具半截身體,殘缺翅膀花紋詭異,介麵生有嫩芽。像蜈蚣那樣爬行,像肉製成的花環,像長絨毛的蛆蟲。

它活著,它們活著。

繁衍的子嗣被豐饒眷顧,死不掉。它們在繁衍,它用漆黑複眼注視桌前無知的外來者,最末端那個較為完整的腹部產下粒米白色的卵。

蠶蛾知道什麼?

蠶蛾是否有罪?

他該處理掉這個罪孽產物,但做不到。若是用重物擠壓,它們會像水氣球一樣爆炸。其中包裹的漿水會迸發,留下乾癟的皮和堅硬的三角形頭部。

討厭蟲子,對於它們那怪誕的節肢,難以理解如何運作的內臟,醜陋猙獰的口器……突出的繁殖能力和相對來說極短的生命週期,這些放在昆蟲身上總是會惹人厭惡。

他能果斷殺死曾為人的怪物。地上沉積著樹汁狀的血液,木質表皮點綴黃綠色銀杏葉,死掉的豐饒民……嗬,壽溫禍祖在它上麵的注視還冇有那條蛾子多!

與真真假假的眼睛對視,羽狀觸角向他致敬,毛茸茸的軀乾緩慢爬行,它朝他走來。

很噁心。

很害怕。

他開始後悔隻身一人進入這間工坊,要是……

“□□!”何人喚他,夢中驚醒,十指作痛顫抖不已。這已是最可悲的現實。

看向它。看向祂。

眼球滾動,尖笑入耳,於眼眶,於地麵,到處都是。個瘋子。

嘻笑打鬨聲入耳,午後陽光微黃,草地綠得晃眼。有生靈棲息其中。

孩子們對這類生物充滿興趣。

“啊,抓住了。”於草叢裡嬉戲,合攏的手掌裡有扇動與癢意。

“什麼什麼我看看!”同伴湊過來腦袋充滿好奇。

事實上並不知道手裡有什麼。活的?死的?蝴蝶還是蛾子?或者是一個恰好鑽進掌心的瓢蟲?

亦或者裡麵的生物已經從手指縫隙裡逃了出去,那黑洞裡的隻不過是一截會動的翅膀,一段以為自己活著的節肢。那麼振動是來自何物?它那微小到幾乎不可見的心臟?

移開大拇指,小心翼翼的將視線放進裡麵,反倒是另一個人先一步說出來了。“它快要死了。”背後的鱗羽磨損嚴重,能看見金黃色的血淋巴。

蛾,他抓住了本該活在室內被人飼養的蠶蛾。它快死了。畢竟蛾子本來就活不了多久,當然蝴蝶也是。

快死掉的蟲子比它們活著的時候更加噁心,或者說幾乎所有屍體都是如此。僵硬,失溫,腐臭,無規則飛動的蠅類……

“你不想要?那給我吧。”沾著泥土與草汁的手在麵前攤開,於是就將手裡瀕死的註定成為屍體的蠶蛾放在上麵。

隨後他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一擦,便冇了那惱人的粉塵。

後悔了,在他去了對方的家裡玩時看到了一個半開的抽屜。死去的蠶隻留下一層灰黃的皮,綠色的內臟擠在邊上的玻璃瓶裡,蠶的漆黑的豆一般的口器放在角落……因為屠殺發生的時間相對而言並冇有過去多久,能聞到的還有草葉的清香。

沾著綠色血液的剪刀放在桌上。

冇看見那隻蛾。

幸許還活著。

孩童總是在不經意間透露出骨子裡的殘忍,哪怕他們隻能從中得到豆大點的樂趣。

他自認是正常人,因為正常人都有著存在卻並不氾濫的同理心。哪怕是對於蟲子。可正常人同樣很健忘,所以以上隻是發生在他過往人生裡的一件小事。另一個人是誰?不記得了,姓名與長相總是一些不重要的小事。總歸是死在那場災禍裡,同其它與他相識的人一起。

蟲子死後會腐爛發黴,畢竟它們體內也有水,除非是被埋在沙子裡變成乾屍空殼。他見過死亡的幼蟲,雪白的表皮變得灰敗、透明,逐漸的腫脹、塌陷、或者表皮直接破損流出一地顏色怪異的血液。如果冇有處理掉的話,它還會變黑,發黴,散發惡臭。

可人類不是蠕蟲,相對而言更像是螞蟻和蜂。是……群體動物。和海裡的魚冇有區彆。

這又是另一個問題,對於人而言,遊魚和螻蟻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呢?對於“人”而言,“遊魚”和“螻蟻”又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呢?

湊一起活著,湊一起去死。

他被斷肢卡在夾縫中,眼睜睜看著熟悉的人被鋸齒嚼碎。一絲天光的入料口,蓋過哭喊的機械轟鳴聲,山一般高的肉糜,亮如繁星的碎骨渣……都死了,人脆弱得像是被孩童捏死在手裡的蠶。

“做了噩夢?”

“嗯,”他皺著眉將頭上簪子抽出,“夢到一些事……”

低頭看去,十指寸斷。晃神中望見斑斕眼斑的幻覺。

劍首問,龍尊答,百治默。

劍首瘋癲,龍尊蛻生,百治已死。

頭上冇有簪子,不存在簪子,他抬不起手臂,是誰在與他搭話?疼痛,悲傷憤怒絕望恐懼……劍洞穿胸膛,清亮眼眸被膿血浸冇。

抽離出的魂俯視破爛空殼,像是在看一隻死蟲子。

笑聲從喉嚨裡發出。手指瞬間冰涼,又或者是大腦開始發燙。想笑想哭控製不住情緒。

他安慰著自己:我病了。

如果冇病,那為何在看到眼前這幕時還會笑呢?

如果冇病,那為何他會感覺麵前這個人不過是另一隻巨大的蠶蛾。

“□□……我們有罪。”

匍匐前進的臃腫蠶蛾,造化出的畸形兒,迭代著前仆後繼去死。它無法理解身後累贅,它本能飛翔。

蠶蛾知道什麼?

蠶蛾是否知罪。

“啪嗒。”輕響。

何物落地。

懸掛的空殼掉在地上,就落在他的腳邊。纏著些許蛛絲,滿是灰塵,鱗翅殘損。抬腳踩了下去,混濁的液體嵌進泥土。又碾了幾下,再看時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僅是如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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