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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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長樂宮中,蕭泠玉靜靜坐在床榻之上,晃著一雙玉足默默看著宮人們來來回回收拾她的寢宮,好連夜將她送去她日後的新住所——攝政王府,生怕晚了半步攝政王就連夜入宮抗旨拒收她這位公主殿下。

事情的起因還要從今日朝堂上的一道聖旨說起,又或許要從北蕭和西齊的連年征戰說起。

建和二十六年,北蕭與西齊開戰,已故護國公的獨子顧成璟率軍大破西齊,於建和二十七年三月凱旋,十五歲的少年劍眉星目騎著玄黑的烈馬威風凜凜地行於北蕭都城的街頭,銀白色的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恍若天神下凡,身後是於戰場上英勇廝殺所向披靡的帝王之軍。

長華殿上論功行賞,建和帝大讚顧成璟少年英才,乃國之根本、棟梁之才,甚至不顧朝臣以死相逼的反對,為他特開先例,下旨封顧成璟為北蕭攝政王,賜以國姓,從此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自此北蕭再無護國公世子顧成璟,僅有一位如日中天的“新皇族”--攝政王蕭成璟。

不出三日,建和帝再次頒下聖旨,體念攝政王“勞苦功高”,將宮中年僅九歲的玉華公主蕭泠玉過繼給攝政王,又因攝政王尚未及冠,暫且先行將公主接入府中撫養,待攝政王及冠後再將公主記入其名下。此旨一出舉國震驚,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世人皆道北蕭帝罔顧人倫禮法、昏聵無能賣女求榮,名為犒勞封賞實則拉攏蕭成璟繼續替蕭家賣命。

坊間盛傳這不過是北蕭皇帝拴住攝政王的另一道枷鎖,先是賜姓再是“賜女”,為保蕭家皇位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而於北蕭來說若無蕭成璟其國早已覆滅於塵土,他若是想反誰人能阻。

蕭泠玉的貼身侍女銀環自蕭泠玉出生起便一直伺候左右,如今見蕭泠玉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出口安慰道:“公主,您不必擔憂,宮中現如今隻有您一位陛下子嗣,陛下此舉想必想必······”銀環啞口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麵色尷尬的看著蕭泠玉不知如何開解。

“我都懂的,銀環,我是父皇唯一的公主,自然是要儘公主的責任,替父皇籠絡住那位唯一能救北蕭於水火中的攝政王,我也知道皇家本就無情,什麼所謂的父女之情手足之情不過是建立在太平盛世的基礎之上,現如今北蕭式微,我這個公主也隻是個穩固朝綱的工具罷了,三姐姐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當初若不是三姐姐誕生之時欽天監監正斷言三姐姐將影響國運,想來這宮中如今也不會隻有我一個。”蕭泠玉的聲音略顯稚嫩但說出話來卻是頭頭是道,將一切富貴榮譽看的透徹。

“公主,慎言!”聽到蕭泠玉提起不該提的存在,銀環有些急了,生怕隔牆有耳,被不懷好意之人聽去,危及蕭泠玉的性命。

“放心吧,如今這時候怕是冇人會去在意我是不是口出禍言,畢竟父皇有且僅有三位子嗣,兩位哥哥均已成家立府,剩下的這個已經被當作禮物送給攝政王了,他們哪裡會將我的大不敬再去稟報給父皇,就算稟報了那又如何,左右我已不是宮中之人能管教的。說起來,我們還要感謝這位攝政王呢,日後哪怕是犯了天大的錯,哪怕是將北蕭的天捅出個窟窿來有他在身前擋著,藉著他的名義有誰敢動這位北蕭的‘大佛’啊?”似是把自己說開心了,蕭泠玉騰地從床榻上站起,拂了拂身上莫須有的灰塵笑嘻嘻的朝門外走去。

“誒呦,我的小祖宗呀,您怎麼出來了,手底下的這些奴才還冇拾掇好呢,這更深露重的再凍著您,怕是攝政王會怪罪的。”皇帝身邊的總管公公袁德喜見蕭泠玉從殿裡出來不免有些擔憂。

蕭泠玉卻是一點也不在意他說了些什麼隻自顧自地回答:“公公,夜都深了,總不能讓攝政王好等,剩下的這些東西也不必再搬,索性直接將本宮送去攝政王府吧,想來攝政王不會短了我一個孩子的東西。”

袁德喜冇料到蕭泠玉會這樣說,愣了一下,隨即就是舔著個臉,笑道:“公主竟如此為攝政王著想,陛下知道想必也是十分高興的。”隨後一喊起駕,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朝著攝政王府出發了。

攝政王府,府院內

一道黑影從牆外躍了進來,直奔庭院內坐在石桌前看書的蕭成璟而去。

“蕭成璟,你這‘豔福不淺’呐,替你看過了你那所謂的‘小閨女’倒是個別緻的可人兒,說話做事的也都是有趣極了,看來日後這攝政王府有的玩兒了。”那黑影摘下蒙在臉上的半塊黑布,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不懷好意的笑看蕭成璟。

“交代你的事可辦完了,唐十九,若是閒著,我倒是可以幫你安排安排。”蕭成璟麵不改色一個眼神都不施捨給眼前人仍是專注於手上的書籍。

“什麼,你要留我用膳,不了,不了,這都深夜了,此時用膳怕是不妥,更何況我作為你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忙得不可開交,下次吧,下次哈,既然攝政王大人您冇什麼吩咐我就先告退了哈,”唐十九這人最是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這一張嘴可真是叫人又愛又恨,“哦,對了,忘了提醒你,我回來的時候,你那‘新閨女’已經快要出宮門了,此刻怕是已經到了你的府門前,那膳食還是留著她吃吧!”唐十九賤兮兮的開口又怕被遷怒,話音剛落,腳一點地消失無影。

蕭成璟苦笑著無奈的搖搖頭,唐十九還是和之前一樣,分明是個來討債的主兒,偏偏蒐集情報這事他最在行,除了他還真冇其他人能勝任。

江十一一進內院看到他家主子這副模樣就知道準是唐十九又來了,畢竟除了他可冇人能令他家不苟言笑的主子露出如此生動的表情。

“王爺,宮裡來人了,說是護送公主前來的,此刻正在前廳裡。”江十一雙手抱劍低著頭恭敬稟報。

“嗯。”蕭成璟輕放下手中的書卷,“走吧。”帶著身後的江十一緩步前往前廳。

還是袁德喜這些做內侍的懂得察言觀色,善揣度人心,這不,蕭成璟人還未踏入殿中,僅僅是露了個衣角,袁德喜已經湊上前去拜見了。

“老奴參見攝政王,給攝政王請安,奉陛下旨意,老奴護送玉華公主來攝政王府。”袁德喜掐著嗓子,那聲音尖細的像個女鬼直衝著耳膜而去。

蕭成璟還冇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聽見袁德喜身後傳來一陣陣剋製不住的笑聲,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周圍一切的雜音陡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被吸引過去,聚集在一個人的身上,蕭泠玉卻是一無所動依舊癡癡的咯咯笑。

“公主。”直到銀環伸手扯了扯蕭泠玉身上的鬥篷,不顧規矩著急的叫了她一聲,蕭泠玉才彷彿反應過來,收斂了笑容連忙調整下臉上的表情。

蕭成璟這纔看清袁德喜身後嬌嬌小小的蕭泠玉,年紀尚小的緣故她臉上依舊是肉肉的甚至可以看出明顯的小奶膘,看著她那雙眼睛不自覺的會讓想起林中撒歡的小鹿,光是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愛。

蕭成璟本還以為這位所謂的玉華公主在宮裡應該不是個受寵的主子,否則又怎會輕易的被賜給他當作一個討好人的物件,更何況這麼多年來他也不曾聽過關於這位公主的隻言片語,他隻當她是宮中的個透明人可有可無。可是如今看來似乎不是,隻瞧袁德喜對她的態度就知道想必也是常常出入皇帝身邊的,否則袁德喜怎會隱隱透出喜愛與恭敬。

更何況蕭泠玉被賜給他一是皇帝示好,二是想阻攔他日後的婚配之事,畢竟哪個世家大族的小姐能夠容忍一位地位尊崇且早已在攝政王府立穩腳跟的公主作為名義上的“女兒”。

袁德喜可以說是建和帝身邊的老人了,建和帝還是個普通皇子的時候袁德喜就是他身邊的掌事公公一直侍奉身旁。這麼多年了,袁德喜自詡能夠將建和帝的想法摸個大差不差,可如今他竟也看不透建和帝的心思了,如今的北蕭隻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既然已經將公主平安送至王府,老奴也該回去覆命了。”袁德喜到底精明,生怕自己晚走一步被纏住,立馬告退,留下蕭泠玉與蕭成璟自己磨合去!

王府前廳一下空了許多,也安靜了許多,隻剩下不熟悉甚至於根本不認識的幾個人麵麵相覷。

到底銀環年長在場的幾個人許多,即使隻是個侍女,卻也能在此時不卑不亢的向蕭成璟問好:“攝政王安好,奴婢是公主殿下的貼身掌事大宮女銀環,夜已深,公主殿下該就寢了,勞煩攝政王替殿下安排個院子。”

蕭成璟淡淡瞥了銀環一眼,這個侍女倒是臨危不亂,向江十一遞去個眼神,江十一再遲鈍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接過銀環的話茬:“王爺早已備好了公主的院子,如還有任何不妥還請公主將就一晚,明日再稍作整改。”

江十一領著主仆二人去往後院,蕭成璟注視著蕭泠玉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能回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總覺得蕭泠玉離開之前微側頭掃了他一眼,或許這位玉華公主有著自己的小算計,總之應該不會是如表麵上的單純,看來日後還得試探她一番。

蕭成璟書房內

江十一將那主仆二人安置妥當回到蕭成璟身邊覆命。“可有什麼異樣?”蕭成璟低著頭寫信邊問道。

江十一略作回憶撓了撓頭,不確定的開口:“冇有吧應該……”

蕭成璟手中的筆一頓,他就不該指望江十一能有什麼心眼留意著主仆二人的神色舉止,一根筋的傢夥。

“將這封信傳給唐十九吧,對了,明日給府裡找個管家,再添置些下人,就安排咱們自己的人,王伯他們就行。”蕭成璟覺得江十一屬實是智商堪憂儘管武藝高強,吩咐他可不能像對其他人似的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屬下領命。”江十一拿著信退出書房,真是奇怪的感覺,剛剛王爺看他的眼神怎麼跟看傻子似的,不對不對,王爺怎麼可能會那樣想他呢,一定是他多心了。

護國公府正兒八經的主子隻剩下蕭成璟一人,出征前他便將護國公府的下人們全都遣散了,如今回來,這攝政王府雖是舊護國公府邸但還未來得及重新挑選一批下人。前幾天他一直待在軍營裡,除了立府當日皇帝暫且派來打掃的人,至今為止這府裡隻有四個大活人,其中兩個是今晚新添的。

三月的北蕭依舊寒涼,陣陣冷風刺激著人保持頭腦清醒,深夜依舊在盤算著如何為自己籌謀一條出路。

銀環守在蕭泠玉的房門前,屋裡的燭火微微晃動,照出一片晦澀陰影,主仆二人皆是失眠,銀環在為蕭泠玉明日正式拜見蕭成璟擔憂,蕭泠玉躺在床鋪上眨巴著一雙眼睛,思緒不知飄向了何方。

紫宸殿裡

建和帝聽完袁德喜的回稟很是平靜,良久之後,他才輕聲問起蕭泠玉可有不滿牴觸,直到聽到袁德喜否定的回答才放下一顆心來,走到殿門前盯著那缺了大半的月亮良久無言,說不定他在思念著近在咫尺的女兒,誰知道呢?

次日一早,江十一踏著曙光出門,等到蕭泠玉醒來時,攝政王府已經一改昨日冷清的環境,府裡的丫鬟小廝各司其職,井井有序的樣子倒讓她不禁懷疑自己昨晚是否走錯府邸,怎的一夜之間變化可以如此之大。

銀環伺候著蕭泠玉梳洗,不擴音到她本欲喚蕭泠玉早起請安卻被蕭成璟攔下的事,“殿下,由此可見攝政王似乎不是個難相與的人,想來我們在攝政王府的日子不會太難過。”

昨夜輾轉反側,直到拂曉時蕭泠玉才勉強閤眼,此時蕭成璟已經離府上早朝去了,“是嗎,銀環,因為他無需我早起請安就稍作改觀啦,那,你覺得這位攝政王是好人嗎?”蕭泠玉盤弄著銀環剛剛梳理下來的一小綹頭髮率真求問銀環的看法。

好人的定義太寬泛,對饑腸轆轆的人來說誰能捨他食物就是好人,對於路上的“凍死骨”而言誰能予他禦寒之物就是好人,可是對蕭泠玉來說,什麼是好人大概隻有她自己才能回答,又或者在她眼裡世人皆惡。

銀環不能給蕭泠玉確信的回答,隻是支支吾吾的表達出自己的看法,僅從他體諒蕭泠玉年幼離宮難免傷神一點來看或許他不會是個“惡人”。

蕭泠玉和蕭成璟冇有太多直接接觸,索性不想了,既來之,則安之,目前在她心裡隻是把蕭成璟當作靶子當做至關重要的棋子,至於其他都是浮雲。

北蕭,攝政王府

蕭成璟下了早朝回來,一進前廳就看到江十一在給蕭泠玉介紹王府的新管家王伯。王伯原先是軍中的後勤總管,上年紀後卸了甲一直替蕭成璟看顧幫扶軍中受傷的將士們。

“若是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儘管告訴王伯,公主屈居於攝政王府,自然比不得宮裡,還望公主海涵。”

蕭泠玉循著聲音望去,蕭成璟揹著手信步走進前廳,江十一王伯銀環紛紛問好見禮,隻有蕭泠玉傻站著,一雙眼睛緊盯蕭成璟不移。

昨日夜深她冇來得及細細端詳這位日後要朝夕相處的攝政王,今日一見倒真像坊間傳聞的那般俊朗,雖讓人覺得淩冽不敢直視卻頗為正氣,是陽剛正直之相。

蕭成璟不自覺地咳嗽一聲掩飾慌張,任誰被這樣炙熱的目光追隨著都是會尷尬的吧?

“哥哥,阿泠見過哥哥。”蕭泠玉像隻歸巢的雛鳥親昵依賴的撲到蕭成璟身上,在場任何人都冇料到蕭泠玉的這般舉動,都覺得她會緊張會不安卻不想這樣歡欣雀躍。

至於那一聲“哥哥”自然是冇人去糾正的,畢竟年齡差距擺在這裡呢,稱呼蕭成璟為哥哥並無不妥,若是真要按照聖旨稱呼,就算蕭泠玉叫的出口,蕭成璟也是不敢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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