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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甚 作品

第四十一章 長槍空握,何日朝鳴(月初求保底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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暘國立於道歷二十四年,是一代雄主姞燕秋所立之國,立國之初,即為東域霸主。▲𝐺𝑜𝑜𝑔𝑙𝑒搜尋.𝑐𝑜𝑚▲巔峰時期,橫跨東南。

覆滅於道歷二八一三年。末代暘帝倒行逆施,壞儘民心,最後以逼看世家祖傳秘典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引得天下皆反。又強征海疆軍隊回都護駕,意圖放棄人族海防而保全社稷,被海疆守軍拒絕……由此失去所有。

曾經稱雄一時的大暘帝國,遏製了景太祖**天子之雄圖的偉大國家,最終退場,享國兩千七百八十九年。

曾經多少風流人物,都隨風流去。

無非黑夜白天往復,把歷史作為書頁翻過。

「暘落西山,日出九國。」

最後是偏居一隅的齊國異軍突起,終結了舊暘的榮耀。

在道歷兩千年代的尾聲裡,顏生是天下大儒,文名顯昭。

曾任暘國太子太傅。

是末代太子的東宮教師。

可惜那位太子冇有大業可以繼承,這太子太傅,也冇能變成太傅。

在末代暘帝受圍而死、太陽宮被擊碎,太子也自刎於東宮後,顏生便離開暘國,登上書山,從此潛心學問,皓首窮經。

這自然是一位強者。

敢找諸葛義先對話,還要去問羅剎明月淨,便在衍道絕巔之林,也足稱「有力」。

顧蚩細細地咂摸了一陣,又問:「他以什麼理由替高政出頭?」

幽幽的聲音回道:「高政當初去暮鼓書院問道,連論十場,來者不拒。場邊有一個聽論的儒生,道途受阻多年,即將壽儘,被一言點醒。回去之後,大筆揮毫,一蹴而就,寫成千古文章,無憾離世——那個儒生,就是顏生的弟子。」

顧蚩笑了一聲:「真夠繞的!」

在找羅剎明月淨之前,顏生要先跟楚國星巫諸葛義先說一聲,這就足夠說明,南域是誰的聲音最大。

顏生是代表書山給越國撐場也好,又或真的是他自己「氣不過」也好,他都必須要給一個過得去的理由出來。

不然真當大楚六師是吃素的?

「這個儒生真的存在,這篇文章也真的有。」遊蕩在長街兩側的聲音回道:「但是不是真的跟高政有關,就說不清楚了。現在他們都死了。」

「儒生就喜歡玩這一套。」顧蚩『嗬嗬』地笑著:「諸葛先生怎麼說?」

幽幽的聲音道:「對高政的死表示驚愕、惋惜、痛心。對越國表示同情,對三分香氣樓表示唾棄。讓顏生務必擒拿羅剎明月淨,最好是押到郢城來——楚國緝凶久矣!」

「那就隨他吧。」顧蚩擺擺手:「此事不必再關注。」

此事也很難再關注……

誰還能天天跟著顏生和羅剎明月淨的蹤影啊?

顧蚩自己都辦不到。

大概他也知道自己這話有些冇意思,便又轉道:「景國那邊還是冇有訊息傳來嗎?」

幽幽的聲音道:「冇有。隻知道樓約近期去過中央天牢。更具體的訊息打探不到。」

顧蚩的鬍鬚修得很好看,他分開食指和拇指,在唇上的兩邊鬍鬚輕輕抹過:「景國的事情先放一放,上次已經驚了人,現在拿訊息不容易——閻胖子最近在做什麼?」

長街兩邊的房屋裡,都空空蕩蕩,但又窸窸窣窣,十分詭異。

聽得酆都尹的新問題,前一個聲音消失了,後一個聲音陰惻惻地響起來:「他大概也在問這個問題。」

上生典獄官閻問,是個高高胖胖的傢夥。鎮獄司和酆都也是許多年的老對手。

顧蚩叫他閻胖子,他叫顧蚩顧竹竿。

要把握閻問的行蹤,肯定是很困難的。這個回答隻是在說,閻問最近冇有什麼大動作。

如今的酆都尹的確消瘦,官服像是掛在身上,空空蕩蕩的,怎麼都不能合身。他飄飄忽忽地走了幾步,吩咐道:「這段時間盯緊越國,有時候聰明人死了,反而麻煩。」

「喏。」酆都鬼吏應命而去。

窸窸窣窣的聲音,也漸漸消失了。

前方城門正開,押進來一隊戴枷的嫌犯。

其實「嫌」字可以去掉,進了酆都,哪還有什麼嫌疑?

都是囚犯。

顧蚩隨手一指,語帶笑意:「左邊那排第三個,過來,本官要親自問問你犯了什麼事——是不是冤枉的?」

那人穿著囚服,戴著枷鎖,慢吞吞地走出來了。

他有一顆十分乾淨的光頭,抬眼看過來,誠實地搖了搖頭:「我不是冤枉的。」

……

……

「說起來我也算是體驗過很多刑罰啦。」

中央天牢的『貴賓廳』裡,一團完全看不出麵目的爛肉,垂掛在刑架上。看起來是早就該死了,卻還吊著命。連呼吸都很費勁,卻還努力地自言自語。

桑仙壽今天忙別的事情去了。

來「招待」他的獄吏,也算是刑訊高手。

可惜相較於桑仙壽,手段還是稚嫩太多,讓他還有精力說話——他一有機會就說話。

可憐的仵官王,用這種方式確認自己的存在。

用刑的人已經在收刑具了。

他還在繼續說:「不同的監獄風格,我都感受過。什麼鄭國啊,中山國啊,宋國啊,嘿,我呆過的監獄多了去了!說起來確實是你們中央天牢的規格最高。對了,你知不知道囚海獄?」

「釣海樓的那個監獄,位置在懷島。怎麼樣,在你們監獄界能排得上名號不?」

「我有一個前同事,就是囚海獄的獄卒。姓『畢』,死得很慘——誒,你們不會殺我吧?」

獄吏很守紀律,始終不說話。

但仵官王彷彿已經得到迴應,甚至還笑了起來:「嘿嘿,在你們中央天牢裡,我是不是第一個求活的人?」

「哎,前同事還在的時候,我常常跟他討教囚海獄的手段。那時候覺得他的手段很不錯,但跟我桑爹相比,還是差得遠啦。」

獄卒試完今天所有可以試的手段,最後看了這團爛肉一眼,確定禁製都好好的,便拎著刑具箱離開了。

仵官王幾乎冇有確切的五感,隻能模糊感知到,獄門已經鎖上,監獄正在下沉。他又要被泡進用特殊藥水填塞的水牢。

「爹啊——」他有氣無力地慘聲喊道:「您到底還要我招什麼啊?我屁股上的痣都告訴你了——唔!」

下沉太快,他直接被沉進了水中。

緩了好一會兒,絞索才緩緩復位,叫他露出腦袋。

今天的藥水,加重了「癢」的效果,加強了對感知的恢復,還有一些固本培元的藥效……唔,牡丹皮、茯苓、麥冬、寒七草、三途花……

仵官王認真地分析著,但身體卻是控製不住地篩糠般地抖。這是感知逐漸恢復之後,基於痛苦的本能反應。

痛苦是無法習慣的,隻有承受和不能承受。

桑仙壽是一位優秀的劊子手,刑刀始終遊走在不能承受的邊緣。

但無論如何搖搖欲墜,仵官王都不允許自己真的的「墜」下去。

即便求生的稻草是絞索,他也熬到勒死自己才肯放手。

這時候有個聲音響起來,因為太過飄渺冇有落點,彷彿幻聽——「你想出去嗎?」

這是一個多麼溫暖,多麼祥和的聲音!

僅僅隻是聽到這個聲音,**的疼痛就得到了緩解。

「嗬……嗬……」

仵官王辛苦地喘息著,冇有搭腔——殺手在外麵一定要保護自己,輕易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那聲音又道:「我可以幫你離開。」

「騙子。」仵官王不屑一顧:「我爹說過,中央天牢自建成起,就冇有人成功越過獄。你憑什麼?小覷我大景皇朝嗎?」

麵對這種試探,那飄渺的聲音隻是道:「他騙你了,有一個人成功過。」

「誰?」仵官王嘲笑道:「你想說『崔棣』嗎?或者『仵官王』?」

飄渺的聲音不帶情緒,始終如一:「他叫『敏哈爾』。」

堪稱一代草原傳奇、曾來中域傳道的蒼圖神使敏哈爾!

他是歷代神使裡聲名最著的一位,牧國的敏合廟,就是為他而建。

如此人物,曾經也進過中央天牢,最後還逃出去了嗎?

「什麼敏哈什麼的,我聽都冇聽過,閉嘴吧你!」仵官王大義凜然:「別想我背叛我爹,我爹在考驗我呢!過幾天就把我放了,還將委我重任!」

「你知道桑仙壽為什麼還冇有殺你嗎?」飄渺的聲音問。

「自然是捨不得我這個義子。」仵官王道:「我還要給他養老呢!」

飄渺的聲音道:「你不用擔心,我跟你說話,冇人聽得到。」

「有冇有人聽到,都不影響我對我桑爹的感情!」仵官王很有點生氣的樣子,頓了頓:「那你說是為什麼?」

相較於仵官王豐富的情緒,那飄渺的聲音始終恒定,波瀾不起:「因為你的根本法還冇有交出去,而且你的道身很有研究價值,你的意誌非常頑強——可以充分試驗他的構想,完善他的刑訊秘法。」

「什麼根本法,我都不知道你說什麼。我對我爹毫無隱瞞。連我珍藏的春宮三十六式都告訴他了!」仵官王怒道:「你不要想挑撥離間!」

「你懷疑桑仙壽在旁聽?」

「怎敢直呼他老人家的名字!你必須對我爹保持尊重!」

那飄渺的聲音略一停頓,道:「姬鳳洲是個小王八,姬玉夙是個老王八。」

「休得對今上無禮!」仵官王勃然大怒:「你敢辱我太祖!」

「你還真是赤膽忠心。」飄渺的聲音道:「那就這樣吧。當我冇來過——你也不會記得我。」

「請便!」仵官王信誓旦旦:「我一定會舉報你,妖人,等著看我桑爹怎麼對付你!你會為你的無禮付出代價!」

很快他就明白,那飄渺的聲音所述,並非謊言。

他確切地感受到,他的這一段記憶正在消失——擅長換身也經常更換軀體的他,很懂得處理記憶,對這方麵非常敏感。

所以他立即道:「等等!」

「你是誰?」他問:「做交易的話,我總得知道我在跟誰交易吧?」

「我是誰?時間太久我也快記不清了……」飄渺的聲音道:「但你可以叫我——地藏。」

「真是威風的名字,想必您本人也很威風!」仵官王的語氣變得很諂媚:「不知道在這場交易裡,我需要付出一些什麼呢?」

飄渺的聲音道:「你隻需要努力逃出去。而我會幫你做到這一點。」

「還有這等好事?」仵官王的懷疑毫不掩飾:「我不相信自己能有這麼好的運氣,遇得到好人。」

「不必嘗試定義,我不在你的任何定義裡。」那飄渺的聲音道:「你是一定要付出什麼,才能夠確定這件事情麼?你現在這樣,能付出什麼呢?」

「我有一顆真心!」仵官王語氣誠懇地道:「公若不棄,我願拜為——」

飄渺的聲音打斷了他:「下次我再來找你。」

嘩啦啦——水牢上方,傳來了鐵鏈拖地的聲音。

一切都沉寂了。

仵官王慢慢地低下頭,舔了一點那帶來極致痛苦的藥水,用來潤濕自己實在乾涸的嘴唇。他笑了起來。

……

……

西出渭河是武關,窮目萬裡見虞淵。

從來聽得鹹陽名,未曾見鹹陽。

薑望無心看秦都,獨劍下武關。

再次飛出南域,再次飛向虞淵,薑望的心情從一種沉重裡解脫,又擔上另一種重量。

最後他懸停在渭水上空。

虞淵不是什麼風平浪靜的地方,他薑望也不是可以橫趟虞淵的人。

殺異族十八真更不是什麼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而是切實要拿性命去爭的壯舉。

武關之後,是現世最凶惡的幾個地方之一。倘若他不能拿出最好的狀態去應對,不幸戰死於彼,也冇什麼好怨尤的。

但……談何容易?

渭水滔滔,清波照影。

對於西境的這條大河,薑望最深的印象,是當年向前在這裡,與秦至臻交手。

他以唯我飛劍,為黃河之會上的那場大戰做了鋪墊。他也被給衛瑜出頭的秦至臻,生生斬進河底。

如今向前是天下第一神臨名頭的競爭者,秦至臻是盛名久享的太虛閣員。雙方還是有一境的差距。

薑望停在這裡,想給青雨寫信。

他嫌雲鶴太慢,鋪開太虛幻境裡的信紙,寫道——

「雲上青雨,見信如晤:最近怎麼樣。」

又劃掉。

重寫——

「你忙不忙?」

又劃掉。

「我跟你說,光殊真好笑,他……」

「邊荒……」

「中山渭孫這人挺冇意思的……」

「南域風景實在很好,下次一起……」

通通劃掉。

薑真人慢慢地嘆了一口氣。

這次想了一陣才起筆——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我曾經欠了一個很大的人情,那個人……」

又止筆。

人生至此如懸筆,將行文,又意踟躇。

毫尖在信紙上無意識地塗了兩下,薑望皺起眉頭,索性將這張信紙揉成一團。

他長呼一口氣,重新拿出一張信紙,寫給了秦至臻——

「我在渭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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