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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賦 作品

第四章 •開必的乘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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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九辰時,天夏署州岐燕郡郡治——西時。

西時城坐落在岐燕郡的西北,是一座建在署岐平原上的大城。憑著靠近岐州的地理優勢,岐燕郡的商業十分繁榮,西時更是其中之最,是岐燕郡稅收支柱。

天降陣法的具體情況,平常人自然不能知曉,隻認為那是一場大地動。

災事對這座距離較遠的城市影響很小,在熱熱鬨鬨的正月裡,雖然時有大災的訊息傳來,但西時城的市集依舊是人來人往,吆喝不斷。隻有當官府放粥時,那些蜷縮在街頭巷角蓬頭垢麵的災民纔會一邊小心地和路過的行人輕聲道句“借過”,一邊挪向官府臨時搭起的救濟點。

這番場景讓西時的熱鬨市集,有了點其他味道。

西市中,一天前由衛律護送到此的騰岐內院院長揚朗爾格·克萊頓正在熱鬨的道路上閒逛,渾然不覺在不遠的茶樓裡,一位名為左花枝的中年男人正在默默注視他。

“目標在西市買了兩份早點,從西市東門出,向南拐入東向的小巷,出示木帖後自內城坊北門入,進入劉府。”

幾刻後,負責跟蹤克萊頓的小廝回到茶樓,微喘著氣,向左花枝報告行蹤。

聽取了屬下的報告,剛到西時城的左花枝端著茶,點頭道:“劉府的根係,瞭解嗎?”

一旁小販打扮的下屬立即回道:“回右執行長的話,劉府是胭脂商劉經的府邸,劉經在西市經營有四家胭脂店,名氣很大,城裡許多夫人都喜歡他家的胭脂;他父在軍中以長史官職亡故,前幾年他父親的同僚到岐燕郡任職後,很是照撫他。另,劉府大女兒是本郡郡守張犀長子張稻的正妻,劉府各種關係盤根錯節,在朝廷和江湖都很吃得開。”

左花枝放下茶杯,揉了揉眉頭:“下去吧。”

兩人行禮退下。

生意蕭條的茶樓上,左花枝喝乾杯裡的茶水,深深歎氣。

“揚朗爾格,你為什麼要到這裡?”左花枝疲憊地閉上眼,靠著椅背,低聲自語。

他是在五天前的慶和縣裡發現克萊頓的。

自從十四天前,左花枝在開必城無功而返後,他就一直在桂魚郡遊蕩。很快,他就驚訝地在慶和縣見到了克萊頓,這位騰岐院長的弟子。

於是左花枝力排眾議,跟蹤克萊頓來到了西時。

之所以是力排眾議,一方麵是因為他們根據十字式預測的幾個聖會計劃裡,冇有一種會與西時城扯上關係。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克萊頓是騰岐院長的弟子。

但左花枝直覺克萊頓有問題。

最終,那位英俊男人再次相信了左花枝的直覺。

稍稍振作精神,左花枝隨手拿起桌上毛筆,蘸墨,閉眼,漫無目的地在紙上寫字,思緒紛飛。

片刻後,他睜眼:“有了。”

另一邊,劉府後院。

劉經雖是商賈,在衣食住行各個方麵都受到了朝廷刻意的打壓,然得益於他與郡守張犀的親家關係,劉府不經搬入了內城坊,還修建得很是繁華。整座宅邸大致可以分為前院、後院、偏院、祠堂、花園,不輸公侯人家。

此時單論後院。後院由一道圓門與前院格開,院庭廣闊,植有幾顆小樹,後院居中是主人起居的主屋,靠西是書房和少爺房間,靠東是姑孃的兩層閨房小樓,後麵輔以通往祠堂的小花園。

劉經和克萊頓兩人坐在劉府大女兒舊日閨樓的一樓房間裡,一邊吃著克萊頓買來的早點,一邊看著榻上沉睡中的男孩。

“想不到林兄的孩子這麼大了。”身著錦衣的劉經摸著鬍子感歎。

克萊頓輕歎口氣:“所以要接回來啊,雖說不是嫡子,但也是他林家的血脈,善瑕自己被夫人看得緊,冇辦法,隻得尋我來。”

劉經指著克萊頓苦笑道:“一個老花花公子幫另一個老花花公子保護私生子。這事兒要拿到戲台上,準會演上幾天幾夜。”

克萊頓笑了笑,放下早點,拱手道:“冇想到會碰到大地動,感謝劉兄收留啊。”

劉經擺手道:“哎,無妨無妨。你我善瑕三人多年好友,還說這些做甚,日後讓這孩子認祖歸宗時,莫忘了請我吃飯就行。”

然後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問道:“不過善瑕的相好、這孩子的母親,真死在大地動裡了?”

“確實是真的,”克萊頓歎道,“那女子剛烈,不願回去。我剛和這孩子離了慶和縣一天,就碰上了大地動,我趕去已經是晚了,這孩子又傷心過甚昏睡至今。”

“唉,這筆賬不好算哦。”劉經替好友感慨。

對不起了,老兄弟。克萊頓默默看著真心為好朋友家庭情感煩惱的劉經,有些慚愧。

“老爺、老爺!”這時匆匆趕到的老仆在門外喘著氣,“夫人、夫人用完膳,正和端水果的丫鬟往書房去了!”

劉經和克萊頓對視一眼,立刻默契轉身開窗,劉經熟練站好,雙手交叉胸前,克萊頓則順勢從背後摟住劉經的腰,隨後縱身一跳,躍入後麵的小花園,整個過程十分流暢。

片刻後,隻剩下男孩的房間裡,忽然有一位男子翻窗而入,坐在桌邊,靜靜注視沉睡的男孩。

男子年紀二十幾歲,一身墨色勁裝很顯身材,麵容英俊,劍眉星目,神色平靜,是懷春少女會癡迷的冷麪帥哥類型。

他便是負責和克萊頓一起護送寒燚的影連城。

另一邊木廊上,稍作打扮的劉夫人冷著臉快步走向書房,端著水果的丫鬟跟在後麵費力地跟著,臉都快憋紅了。

劉夫人忽然停下,側身看著丫鬟,微微蹙眉:“清霞,還不快些。”

“是、是,”丫鬟清霞無奈喘氣,“夫人,這種小事何不交給小紅她們呢?”

劉夫人瞪了清霞一眼:“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你都養胖了,一點活都乾不了,不再鍛鍊鍛鍊你,以後就冇人要了。再說,那個揚朗爾格可不是什麼好東西!當年就是他帶老爺去青樓,差點讓老爺錯過我們的大喜之日!這次他來,又鬼鬼祟祟隻敢走後門,一定冇好事!”

清霞歎氣。

木廊一旁的小花園忽傳來細微的聲響。

兩人都冇注意,稍稍休息後繼續前往書房。

書房裡,小心關上窗子的克萊頓輕吐口氣,劉經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裳一邊熟練拿出兩本書放在桌上。

“你家夫人還是很強勢嗎?”克萊頓苦笑。

“她脾氣本就不好,又因當年差點錯過大喜之日,我心裡一直愧對她。這些年來言聽計從,結果反倒助長了她的囂張氣焰,唉,這輩子都冇法翻身咯。”劉經歎氣,生活不易。

克萊頓渾然冇有自我檢討的自覺性,笑道:“誰叫你當年都二十好幾了還是個雛?我實在怕你們大喜的日子冇有體驗,才帶你去突擊學習的。”

劉經老臉一紅,正欲說話,有人敲門。

“老爺,清霞送水果來了。”

克萊頓立刻坐好端書,劉經收拾情緒,翻開書,淡淡道:“進來。”

劉夫人推門而入,微笑行禮:“老爺早好,揚朗爾格院長早好。”

“劉夫人早啊。”克萊頓放下書,微笑回禮。

“老爺在看什麼?”劉夫人自然地拿過劉經手裡的書。

劉經微笑回道:“張白桂先生的……”

“《左上先序》對吧?”劉夫人微笑著翻看,道,“我也挺喜歡的,不知老爺看到哪了呢?”

“咳咳。”劉經微微咳嗽,有些緊張,一時回憶不起書上內容。

“看到解犀涕淚……”克萊頓乾笑著上前解圍。

“老爺,”劉夫人瞪了克萊頓一眼,隨即拔高了聲音,微笑問道,“老爺,看到哪了?”

“看到、看到……”劉經一臉緊張,目光漂移,大腦超速運轉,額上細汗密佈。被瞪了一眼的克萊頓低頭不敢說話,說實話麵對劉夫人時,他也是會覺得理虧的。

“老爺,”先前為劉經通風報信的老仆再次在門外請示,“門外有年輕公子拜見,奉上名貼和乘桂一條。”

劉經立馬起身顫聲道:“請!請入廳堂!”

劉經迅速轉身請克萊頓:“請!”

克萊頓忍笑:“請!”

兩人一前一後快步離開。

留下劉夫人原地冷笑。

劉府外。

左花枝下了馬車,身著青色勁裝,麵對劉府,筆直站在陽光中,一手提劍一手提木箱。

不時有轎子過路,其中妙齡少女偷掀紗簾,望見了,都要低聲讚歎一聲挎劍俊公子,立身盛朝陽。

“公子。”這時,有老仆自角門出,行禮道,“我家老爺有請。”

左花枝微笑點頭:“多謝老人家。”然後將木箱交與出來迎他的下人,隨老仆進了劉府。

前廳堂。

克萊頓坐在左側椅上吹著茶水,問:“生意上的?”

坐在最上位的劉經合上左花枝的名貼,想了想,搖頭道:“昨日你來後,我便言今日歇息,不曾約客。且這人姓左,我並不認識,不是生意上的,應該是江湖上的。”

左?左花枝?克萊頓卻是心裡一驚,腦海裡瞬間浮現叛逆左花枝的相貌圖,心中不免有些沉重起來,但表麵上還是不動聲色,道:“看來是個有緣人,恰逢貴人有難,來解圍了。”

劉經苦笑:“你也彆取笑我了,你不成家,不知這其中艱辛。”

克萊頓微笑喝茶。

“老爺。”這時老仆恰好帶著左花枝進了前廳堂,行禮道。

左花枝也行禮:“在下左花枝,拜見劉先生。”

克萊頓看向左花枝,瞧見他相貌的瞬間心中一沉。

劉經起身回禮,嗬嗬笑道:“左公子謬讚了,鄙人一介坐賈,怎當得先生二字。”

左花枝笑道:“劉先生專研胭脂,教與天下女子,這也是教人一技,怎當不起先生二字?”

劉經心中大悅,哈哈大笑,連道:“請坐,請坐。”

左花枝再次向劉經和克萊頓行禮後方落下座,仆人上茶添水擺放果盤自不必說。

劉經微笑問道:“年節剛過,左公子就到鄙府,想來是有要緊事,不論商事江湖事,還請左公子明說,鄙人再行定奪。”

左花枝微笑道:“年節一過就談商事,實在不討喜。在下今日是特意來向先生送上乘桂。”一邊說,他一邊示意下人提上木箱。

左花枝上前打開木箱,讓下人將木箱呈與劉經和克萊頓觀賞。

“落桂木製的木箱,可淨水,最可儲存乘桂。前日在下忽聞開必大地動,想龍井泉應有變。恰好年前托人捕到了三條,”左花枝輕笑著放下劍,看了眼表情自然的克萊頓,繼續道,“在開必縣吃了兩條,味道確實鮮美異常。剩下這條,便想著此物存世不多,故今日特來奉上。”

“乘桂價值萬金,這份禮不可謂不重,多謝左公子美意,鄙人收下了。隻是可憐,”劉經看著在木箱裡孤零零繞圈圈的乘桂,歎息道,“開必的大地動,生靈塗炭。”

“**可防,天災難防。”左花枝看向克萊頓,好奇道:“在下看這位容貌甚偉,氣度不凡,不知是不是騰岐內院的揚朗爾格院長?”

拜謁我府奉上重禮,卻不談事,隻問克萊頓。劉經看了看神情自若的克萊頓,又不經意瞟了眼左花枝放置身旁的劍,示意下人退下,微笑介紹:“這位正是鄙人良師益友,大名鼎鼎的揚朗爾格院長,近日在鄙府暫住。”

“在下認得,”左花枝看著克萊頓微笑道,“十四日前,恰巧遇見過,不知院長可有印象?”

“不曾。”克萊頓微微回憶了下。

“院長不妨再回想下,”左花枝身體忽然前傾,雙眼直視克萊頓,微笑道,“那天,在下吃了兩條乘桂,味道甚是鮮美。”

發現我了?還是在詐我?克萊頓心中有些許緊張,但麵上神情仍是自然。

三條乘桂,落入腹中的兩條是張正和影政,他如今送給劉經的一條,便指的是他克萊頓。

而十四日前,正是開必天降之事!

克萊頓表情自然,直視左花枝,笑道:“哈哈哈哈,確不曾見過。畢竟乘桂美味,如若我當日見到左公子,免不得要討上一碗,又怎會等到今日?”

兩人一時對視,空氣驟然安靜。

但很快,左花枝回身坐好,歉意道:“是在下記錯了,還請院長見諒。”

克萊頓喝了一口茶。

劉經察覺不對,立刻笑著道:“還請左公子言明來意,讓劉某收下重禮,也能心有所安。”

左花枝回道:“實不相瞞,在下此來,確實有事欲求教劉先生。”

“何事?”劉經眼神頓時犀利起來。

“在下有一好友,本州人士,有一子常年居他國,今年及冠,前日偷回署州,不想走了,想上主戶的民籍,不知可否?”左花枝問道。

“上戶?”劉經皺眉,道,“本朝戶籍一年一查,五年一抽,主戶客戶分得明明白白。當今東邊戰事緊急,聖上對主戶統計極其嚴格,他既已及冠,要上主戶的民籍,難。”

左花枝歎道:“在下何嘗不知?但早聞劉先生是當今岐燕郡數一數二的人物,故存了些希望。”

劉經拱手歉道:“鄙人力薄,難助公子。”

左花枝遺憾道:“唉,可惜,可惜。那在下也不叨擾了,就此告辭。”

劉經起身:“稍等,怎能讓公子空手而歸。”

“家宰,”劉經向老仆招了招手,“為左公子送上上等布絹二十匹,定要送到公子車上。”

“是。”老仆應聲告退。

待老仆奉上二十匹上等布絹,左花枝再回了禮,隨後便提著劍退出了前廳堂。

劉經先是屏退下人,然後走到後廳堂,冇見到其他人在,才又回到前廳堂。

“老哥,”劉經看著克萊頓,皺眉道,“對著你來的?”

克萊頓點點頭,無奈道:“給你添麻煩了。”

劉經嗬嗬笑道:“看來你這內院院長的官兒也不好當啊。”

克萊頓聳了聳肩,道:“你也不差。”

兩人對視,一時安靜。

隨即兩人鬨笑。

笑聲中,克萊頓順手把手心汗水拍在腿上。

另一邊,離了劉府,左花枝再次向老仆微笑行禮感謝劉經的好意,然後進入馬車,命馬伕離去。

“克萊頓應與天降無關。”微微搖晃的車廂裡,左花枝靠著掛有動物柔軟皮毛的車壁,取出信匣,拿出寫有徐淡鑰的千裡信,“克萊頓由衛律護送,於昨白日自城門入,暫居內城坊劉府。周圍無暗哨,府內無陣法,表現亦自然,但我仍有懷疑,請示,今夜潛劉府,可否?”

左花枝放下千裡信,咬了口水果,閉目休息。

片刻後,寫有徐淡鑰名字的千裡信有了反應。

左花枝第一時間感應到,輸入內力後,其中傳來老人沉穩的聲音:“內城坊皆西時達官貴人,勿要生事,引來朝廷。克萊頓身份特殊,不要多想。我已有線索,稍作休整,即刻出城與我彙合。”

“瞻前顧後。”左花枝冷笑著收回了千裡信,對馬車伕道,“直接出城。”

“是。”馬車伕應下,車輪轆轆,駛向城外。

……

半夜,劉府。

在一番觥籌交錯、談天論地後,克萊頓回到廂房時,已是半宿。

他吹熄蠟燭,坐在床上。

半個時辰後,確定周圍無人,克萊頓伸出左手,額上微微亮起,手上有雷芒閃爍。

右手撕下一部分內襯,咬破食指,就著雷芒的光用血在其上書寫。

“左潛,無事。”

克萊頓含住食指,收好血書,放於床邊,脫衣躺下,腦海裡再次回憶起九天前在招春縣時,聖會內閣向他下達的任務:

“將寒燚偽裝為林善瑕之私生子,按百曲式,走西時入岐州,歸騰岐學院。”

同時,克萊頓又忍不住回想起十四天前在開必的神秘草地上發生的事情。

那個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再次醒來時為什麼又和寒燚一起出現在了其他地方?

正當克萊頓皺眉思考時,忽有輕輕的歌聲飄揚入耳。

在這歌聲裡,整個劉府都陷入熟睡。

片刻後,有一黑衣人翻窗入房,拿起血書,對著克萊頓行了一禮,然後他從懷裡拿出一張黑布,將血書包裹,小心置於懷中後離去。

黑衣人翻過劉府圍牆躍過坊牆,在黑夜的街巷裡無聲奔跑。

在便利的千裡信時代,克萊頓的情報,正以最樸素的方式向外傳遞。

左花枝不會想到,聖會會放棄使用千裡信,不用陣法保護他們期盼了千年的寒燚。

這就是百曲式,以嚴格紀律代替先進手段,以人力與技術抗衡。

這次行動,聖會用它代替十字式。

(名詞解釋:

1天夏國地方行政製度:州、郡、縣。

2天夏國戶籍製度:古來有之,分為主戶和客戶。

主戶指自有田地的人,享有多種權利,主戶有民籍軍籍等。

客戶指無田地的人,要依附主戶而活,活動範圍等都受到極大限製。

天夏國現任皇帝在位二十三年,即位之時便言“戶籍之事不可謂不重,當一年一查,五年一抽。”

3坊:天夏國行坊市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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