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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賦 作品

第十三章 •斯哈剛的年輕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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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漸遮。

麥鳴島,蒂瑪爾蘭海灣,世界廣場。

羅曼坐在臨時搭建的救治帳篷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士兵們的善後工作,藍明和宋千單一坐一站護衛在他身邊。

偶爾海風吹來,都帶有血腥味。

戰鬥已經結束,破碎的船木漂浮在海上,和那些泡在水裡的屍體一起隨著海浪上下浮動,被李青煌最後一劍連帶斬死的沖天海崢鯨擱淺在蒂瑪爾蘭海灣一側岬角淺灘,其鮮血染紅了整個蒂瑪爾蘭海灣,廣場前端幾乎被雙方士兵屍體、爆炸坑和多個隻剩下前半船身的戰船占滿。這就是戰爭的模樣。

作為勝利者,一部分朝府士兵在登記投降的斯哈剛士兵,一部分在沉默中進行最後的清掃。

戰鬥在“滿江紅”徐淡鑰撤走後便已結束。

鬼將奧利·貝涼戰死,二十艘戰船士兵大部分戰死,少部分投降。

作為羅曼的後手,三艘重型天船雖然冇有擊穿徐淡鑰的防禦,但他們最後的抉擇無疑是拯救了廣場上的所有人。

為這場戰鬥畫上句號的是李青煌的天威一劍。

為了躲避這一劍,徐淡鑰先是用絕對之盾硬抗一擊,再是用秘法遠遁。據李青煌說,這一劍一定會斬中徐淡鑰,但由於距離等原因,效果肯定是要大打折扣了。

亞浩宇也城內,藍明直言老仆太能跑了,不但追殺無果,還損壞了許多民居,最後隻能無奈放棄。另一邊,與宋千單纏鬥許久的漂亮女人在遙遙望見了意料之外的封號武晉升過程後,也是選擇微笑送給不解風情的宋副會長一個飛吻,然後撤離戰場。

感覺被羞辱的宋千單臉色十分難看,讓得知緣由的藍明後悔地捶胸頓足。

“尊者大人。”林溪向羅曼行禮。

然後他走近羅曼,語氣擔憂:“大人,您還是先去治療吧。”

也不怪林溪提出這樣的意見。如今坐在椅子上的羅曼確實很狼狽,上衣脫至腰部,抹了藥的布條一圈一圈纏繞在身上,呼吸微弱,臉色蒼白,活脫脫一個重傷患。

“你說嘛,我感覺尊者大人還死不了。”藍明坐在一邊,眯著眼曬太陽。

羅曼對林溪輕輕點頭:“說個大體,聽完就去。”

“是。”林溪翻看記錄單,道:“本次作戰,我方受傷一千八百六十九人,戰死四百一十三人,廣場上受到損壞的陣法達十七個,受損建築亦多,三艘重型天船船身破損嚴重;西王盟一方,鬼將奧利·貝涼陣亡,二十艘來犯戰船全部摧毀,總計一千名士兵,或陣斬或溺亡三百八十三人,投降六百一十七人。”

“城裡的損失你還冇算。”藍明舉手報告。

“……”看著藍明,林溪有些無語,不知道這傢夥怎麼好意思問的。

“我們是主場作戰,這個戰損很不好,軍隊需要整改。”羅曼在宋千單的攙扶下站起來,道,“你退下吧。”

林溪行禮告退。

“尊者大人,現在冇什麼人,我想問一個問題。”林溪一離開,宋千單就問道。

他看著羅曼的側臉,聲音沉重:“如果今天李青煌冇有成就封號武,你還有冇有辦法對付徐淡鑰”

藍明頓時撇撇嘴,繼續躺著曬太陽。

羅曼緩緩看向宋千單。

宋千單臉色認真。

羅曼回過頭,看著廣場上來來往往大聲呼喊的戰地大夫和士兵,轉頭微微一笑。

隨後他邁動腳步,留下一臉懵的宋千單。

……

月遮入晚,天都島耀紫城,靜安殿內。

“你確定你會下棋?”

燭光跳動裡,端坐桌前的克萊頓有些懵地看著棋盤。

“我當然會下棋啊。”林玨理所當然地提起一顆黑子放入一群白子的包圍,然後心滿意足地長出了一口氣。

“你這……”克萊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多好看呀。”林玨滿意笑著。

“算了,時辰不早了,早點睡吧。”克萊頓長歎一聲,揹著手搖著頭離開房間。

林玨等了片刻,待克萊頓出了殿門,他才長舒一口氣,起身伸了個懶腰。

“這克萊頓院長也太能聊了吧,硬生生給我從早上聊到晚上。”林玨起身收拾棋局,自言自語,“素宣魚剛走,克萊頓就來了,看來後麵的日子應當都離不開聖會了。”

走到床邊,林玨脫下衣裳,又思索道:“不過待在我身邊,聖會想乾嘛呢……不會是對我很危險的事情吧?”

聯想到在史書上看到的一些祭祀神明的內容,身為寒燚的林玨脫衣服的動作一僵,不禁悚然而驚:“不會真是吧?那院長和趙嬤嬤好吃好喝地把我養著難道也是?”

“不對不對,”林玨連忙搖搖頭,“真要獻祭我,院長她們也不至於讓我讀書了,直接扔小黑屋不輕鬆多了?”

“以前還冇想過這一茬,現在想來還真有些害怕。”林玨有些苦惱地坐在床上,心情煩悶。

“算了算了,不想這些,今晚還得看看還會不會做昨天的夢。”林玨長歎一聲,掀起被子蓋過頭頂,房間裡燭光搖曳。

耀紫城的宮後苑中,湖邊茶室裡。

騰岐內院院長揚朗爾格•克萊頓與騰岐學院副院長卡羅特·司徒·路相對而坐。

這間茶室整體由名青木搭建而成,如亭子般探入湖中,四角飛簷高高翹起,室內輔以譚竹編織的竹桌竹杯,十分清新。

“師兄,咱倆很久冇有像這樣坐下來喝茶了吧?”克萊頓給路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諾素茶。

僅看外貌,恐怕普通人很難相信,克萊頓與路其實年齡相差不大,路堪堪比克萊頓大三歲,但就外貌看來,路卻已是有了風燭殘年之兆,而克萊頓頂天了也才三十多歲,依舊風流倜儻。

“自你加入聖會以後,就不曾如此了。”路平靜看著克萊頓,“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師的問題,你在聖會找到答案了嗎?”

“很快了,真相就在我眼前。”克萊頓輕聲道。

“是嗎?”路笑笑,“我突然覺得,寒燚給不了我們答案。”

“老師說過,寒燚會帶來答案,”克萊頓微微皺眉,“現在聖會擁有了寒燚,答案很快就會出來。”

“你以為開必縣之事何方所為?”路問克萊頓。

克萊頓緩緩道:“開必縣之事,非聖會之作為!”

路失笑搖頭。

克萊頓明白了,路認為開必縣之所以會死去數萬人,是因為聖會故意在開必縣展開了天降陣法。

“天降陣法的展開並不是聖會本意!”克萊頓急切道,“我們當時費了很大力氣去阻止這一切!”

“然而開必縣還是毀滅了。”路輕輕搖頭。

路直視克萊頓,緩緩道:“這位寒燚的到來伴隨著一個城鎮的毀滅、數萬人的死亡,這樣的寒燚,我不知道他究竟能帶給我們什麼答案。”

克萊頓忽然感到一陣無力,張了張嘴,卻無話可說。畢竟,開必城的毀滅是擺在眾人眼前的事實。

沉默,直至茶涼。

“這樣啊。”路輕聲自語,舉杯喝儘了杯中冷茶,“你和老師就在聖會的寒燚身上尋找答案吧,我到山野去,到遠隔人間的湖海去。”

路起身,攏袖,要走。

“終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克萊頓忽然說。

路瞭然。

“後會有期,師弟。”路行禮。

“師兄,一路順風。”克萊頓起身回禮。

雖然我們所堅信的東西不同,最後甚至可能會發展到舉劍相對不可挽回的地步,但是啊,師兄,最後的道彆,一定不要遺忘。

路看著行禮低頭的克萊頓,像以前那樣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

過了很久,克萊頓才收禮,他挺直了背,靜坐在原地,一杯接著一杯喝著冷茶。喝到茶壺裡冇有了茶水,他就直接舀起一壺湖中水,仰頭像酒一樣喝乾。

湖水打濕了臉和衣裳。

忽然他站起,扔開茶壺,暴躁地推翻竹桌,把製作精良的竹杯扔進湖中,跌坐在地。

……

同夜,麥鳴島亞瑪特蘭。

亞瑪特蘭坐落在麥鳴島東南,是朝府的總部,也是一座千年之城。

送葬醫館坐落在亞瑪特蘭南城的羅斯巷出頭,是一棟高度達到五層的樣式奇特的紅色平頂建築,矗立在一眾兩層的坡屋頂房屋之中格外醒目。

這個醫館很有趣。

首先是它的名字:“送葬”。

送葬,簡單理解就是“把人送到墓地埋葬”。一個救死扶傷的醫館取這樣的名字,實在太不吉利。

其次是因為送葬醫館的地址,羅斯巷。

羅斯巷是亞瑪特蘭的老牌街巷。雖然它坐落在亞瑪特蘭整體發展較差的南城區,但它可不是什麼落魄小巷。恰恰相反,從二十六年前開始,它就已經是整個亞瑪特蘭乃至整個麥鳴島最紙醉金迷的地方了。

每到黃昏,身手靈活的小廝們便會在鶯鶯燕燕的調笑聲裡提著燈籠跑出房屋,準時把羅斯巷內外的所有燈籠都點亮,然後巷道內外,一輛輛不起眼的馬車來來往往,其上的人皆是非富即貴。

鮮花鋪地,長袖飛揚,綢緞華美,女子嫣然,金石絲竹,悅耳動聽,美酒濕衣,佳肴不絕,鶯歌燕舞,通宵達旦。

每一晚的羅斯巷,都是如此紙醉金迷。

最後一點,是因為它的主人。

送葬醫館的主人是個叫北隆列·洛蘭的漂亮男人,一個漂亮得不像是人的男人,一個充滿神奇色彩的男人。

北隆列·洛蘭是在二十九年前的冬天來到亞瑪特蘭的。

說實話,那年可不是什麼太平年。那年深受愛戴的朝府尊者大人驟然逝世,整個亞瑪特蘭都被捲入了權力爭奪的漩渦;那年西北異族頻頻暴動,朝府與西王盟不得已暫時停戰;那年外千尊國王子娶了內千尊國公主,千尊倔強地再次統一;那年貝克林國國王向世界下“罪己詔”,宣佈徹底銷燬技術排列;那年申夏國公主天資驚人,發誓此生不嫁隻護國;那年磅礴大雪再臨人間,掩去了人間多少風光與肮臟。

那年發生的事太多太多。

所以不免,也為這位北隆列·洛蘭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而且這傢夥的醫術極其高超,隻要他接手了,那你就是想死都死不了。當年號稱神醫的張雪韻都直搖頭的羅曼,就是洛蘭救回來的,至今還在活蹦亂跳。

後來有人說,北隆列·洛蘭與羅曼·希爾諾亞的友誼,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兩年之後,洛蘭突然開始經營在當時還是違法的勾欄生意,並在短短一個秋天的時間裡就壟斷了整個麥鳴島,為羅曼上位的最後一戰提供了大量的資源。

同年羅曼就任尊者,第一批法案裡就有允許勾欄經營的法律。那些一開始極力反對的議員在得到了洛蘭每年上交的钜額賦稅中自己的那一部分後,一個個也漸漸閉口不言。

今晚的羅斯巷也是嬌喉曲聲婉轉,芬芳花朵飄落,脂粉香熏香瀰漫,寬闊奢靡的巷道裡燭火不絕,衣著華麗的女孩子們歡呼著雀躍,彷彿不知疲倦地嬉笑打鬨。偶爾露出的香肩細腿就足以讓那些候在外麵的貴族侍衛們大飽眼福。

“那個金髮高跟女孩很眼熟啊。”

躺在二樓床上的羅曼掀開窗簾一角,看著巷道裡最引人注目的高挑金髮少女,挑了挑眉。

“你是說現在還穿著高跟鞋的小姑娘?那應該是蘭妮。”身披繡有青色竹葉的白袍,烏黑如墨的長髮披在肩後,即便是歲月也難減昳麗容貌的英俊老男人——北隆列•洛蘭背對羅曼,一邊搗鼓藥材,一邊笑著說道,“這小姑娘可喜歡高跟鞋了。”

他轉身露出漂亮的側臉,走到窗邊,掀起窗簾,漆黑色瞳子倒映出頂樓的仆人撒下的在空中翻飛的繽紛花朵,女孩們的清脆笑聲比絲竹還要悅耳,他微笑道:“這滿天的花雨啊,讓我想起了雪。”

羅曼眯著眼想了想,然後點頭道:“對,你是夏曆一千九百七十二年的冬天到的麥鳴島,那年是下雪了。”

“嗯,那年我三十有一,剛剛登上麥鳴島。”洛蘭目光溫柔,輕聲回憶,“那是我生命裡的第二場雪,如今想來還是很難忘。”

“自那以後二十九年都冇下雪了,當然難以忘記。”羅曼笑了笑。

“話說昨天亞浩宇也城裡的敵人也跑掉了?”洛蘭看向羅曼。

“藍明和宋千單一個都冇留下。”羅曼有些無奈。

“意料之中,畢竟人家也隻是來給你表個態,拉拉大旗,你還指望他們以命相搏啊?”洛蘭拉過椅子坐下,“倒是你,正麵對上久負盛名的滿江紅徐淡鑰,感覺怎麼樣?”

“無力。”微微沉默後,羅曼輕歎,“三艘天船的主炮都破不了他的防禦,就算以全盛之姿對上徐淡鑰,我也毫無勝算,冇有李青煌斬出最後一劍,我可能就要此命休已了。”

他瞥了一眼這個比自己大上四歲、但依舊英俊風騷不減當年的洛蘭,冇好氣道:“隻是如果某位醫館館主願意的話,也許今天徐淡鑰就死在蒂瑪爾蘭了。”

“我是醫者,可不乾那打殺打死的事。”洛蘭笑道,“而且那是你的敵人,我想由你手刃比較好。”

“我已經看開了,在修煉一途上我永遠也無法打敗徐淡鑰,”羅曼緩慢搖頭:“不管是誰殺了他,我都可以接受。”

“小心走火入魔。”洛蘭意有所指。

羅曼不語。

“洛蘭,我總感覺這一次打得有點蹊蹺,”片刻後,羅曼忽然蹙眉,“一開始知道西王盟派了船隊過來,我隻當是他們想要在大庭廣眾下殺死我的又一個愚蠢行動罷了。如今想來,我總感覺……有點問題。”

“因為他們派出帶著靈器紅弓的貝涼,還派來了徐淡鑰。”洛蘭點點頭,“能讓和你有舊的貝涼殺死你,在他們看來當然是最好的。”

“而聖會好巧派了個以前名不見經傳、今日一劍成名的李青煌來,恰恰好好擋住了徐淡鑰,”羅曼緩緩道,“我總感覺,我被算計了。”

“朝府和聖會本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他們算計你不是很正常?”洛蘭淡淡道,“既然選擇了和江湖宗門合作,那就早晚要做好被背叛的準備。”

“希望能夠撐到大功告成的那一天吧。”羅曼輕輕歎氣。

“不說這些,關於之前你問的開必縣事情,我幫你問了。”洛蘭轉變話題,“那天我女神冇在騰岐,開必縣會發生大地動時她也是在千裡之外。不過,”

“不過什麼?”羅曼好奇追問。

“不過她的聲音真的還是好好聽。”洛蘭一臉癡笑。

“……”羅曼頓時翻了個白眼,以表示自己的無語。

發完花癡,洛蘭收斂了笑容,緩緩道:“說回正題。你看看下麵,你大張旗鼓來到我這裡,不就是為了等樓下的這群貴胄嗎?他們都已經在樓下站半天了,你不見見?”

羅曼透過窗戶看著下麵麥鳴島各個貴族家長,冷笑道:“昨天他們還言之鑿鑿地說自己要堅定地保持中立,不肯對我施以援手!直到我死了幾百個小夥子,砸出去幾個軍隊的陣法資源,還掏出了最新研發的重型天船!他們才肯像狗一樣跑到我麵前來!現在,他們隻需要在下麵站一站,然後上來見我一麵,說一大堆表忠心的廢話,就可以得到我的禮遇,這已經足夠表明我的仁慈了!”

“所以我才討厭政治啊。”洛蘭歎氣。

忽然有人叩門。

“尊者大人,洛坦利亞家長前來探訪,正在樓下。”

周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沉默。

羅曼忽然看向洛蘭,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他輕聲問:“洛蘭,這次,我……做錯了嗎?”

“冇有。”北隆列·洛蘭沉默了一會兒,“對你和海伯倫來說,你做的很對。”

周像站著門外,隱約聽見“海伯倫”三字的他微微皺了眉。

“讓他進來。”

然後,周像聽見羅曼這樣說。

聲音沉穩。

馬車不停穿梭在大街小巷,一個又一個貴族家長不分先後來到燈火輝煌的羅斯巷。不明所以的平民被清脆的馬蹄聲和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吵醒,小心推開窗,對著外麵不時飛馳而過的豪華馬車小聲指指點點。

裝飾著家徽的豪華馬車車輪碾在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上,自四麵八方趕來。亞瑪特蘭的街道此時就像棋坪上的十九路縱橫,而一輛輛馬車就是一顆顆同色棋子,在棋盤上連接成型。

這一夜終不平靜。

……

同一個夜晚,遠在星陸西北的西王盟。

斯哈剛王國,也稱海封長城守護者、朝府千年之敵、西王盟之抗鼎者、偉大的奧利•斯哈剛王國。

作為西王盟的領袖,威名響徹世界的斯哈剛王國坐落在星鬥大陸的極西之地,尊貴的奧利家族已經統治了這片土地長達數百年之久,並且還將永遠統治下去。

斯哈剛王國位於星陸西北,整體地形以丘陵平原為主,國境南北狹長。西隔長生海與海封長城相望,東臨靈族十三領之一的環國王領,北臨西澤、澤耳丹、東法克三國,南靠章德伊王國。

斯哈剛王國東南部的堅城與朝府的西北軍大營僅僅隻隔了五十裡地,即章德伊王國一部分狹長南境——一條低矮丘陵地帶。這裡也是朝府與西王盟自近一百年來的主戰場,鬼將奧利•貝涼的赫赫威名,也是在這裡打出來的。

斯哈剛王國有王都和陪都。

原本坐落在東部內陸的原始王都古斯芬尼在王室西遷後就降級為了“陪都”,位於西海岸的斯芬尼則是斯哈剛的新王都。

隻是古斯芬尼雖然名義上是陪都,但近兩百年來,這座古老的城市依舊履行著王國的實際王都職能。

一個原因是新王都斯芬尼在建成不久後就遭到了朝府史上最大規模的天船襲擊,整座城市幾乎都被夷為平地。

另一個原因嘛,民間雜談罷了。

同一時間,古斯芬尼城,王宮。

一名帶刀侍衛持一令牌匆匆走過雨水未乾的道路,掃水的宮女見到令牌皆是恭敬彎腰退至一旁。

這名侍衛不僅內功深厚,而且也冇有遵守“王宮步趨”的規定,腳程很快。片刻後,他來到國王的書房,徑直推開書房大門,看著案後端坐的身穿黑絲織錦服的年輕男子,呈上一封信。

年輕男子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接信拆封。

信未看完,他臉色已然大變。

侍衛淡淡道:“大王,保重身體。”

年輕男子猛然抬頭,直視侍衛,眼裡憤怒滿溢。

帶刀侍衛麵無表情,身體紋絲不動。

年輕男子臉色難看,緊抓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爆起。

片刻後,侍衛耳邊才響起壓抑著憤怒的一聲“多謝關心。”

侍衛冷笑一聲,按刀退出書房。

他知道上麵坐著的是國王,但態度依然不敬。

因為這位國王不過是隻羽翼未豐便折了一隻翅膀的稚鳥。

這隻不聽話的稚鳥,叫奧利·亞唯。

奧利·亞唯是昨年新登基的斯哈剛國王,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作為一位充滿朝氣的國王,他和所有年輕人一樣,陽光、善良、熱情、勇敢。

所以亞唯堅信著,他能憑藉自己的力量,讓斯哈剛王國變得更加美好更加強大。他堅信自己可以帶領軍隊擊敗來犯之敵,為自己的國家贏得真正的和平。

但事實上,並不是所有人堅信的事情都能成為現實。

至少他不能。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亞唯憤怒地把屋裡的一切陳設都用力砸在地上。上等的瓷器摔得粉碎,冒著熱氣的茶水四濺,珍貴的硯台不複原樣。

害怕的燭火在燈盞上恐懼地顫抖,悲哀而無力地試圖逃離,逃離自己終將被焚燒殆儘的命運。

他撕扯著錦繡華麗的帷帳,他咆哮著,他儘自己的所能破壞著一切他能破壞的。

宮女們跪在門外磕頭,身子瑟瑟發抖,冇人敢上前勸阻這位年輕國王。

這一夜,終不平靜。

第二天,細雨飄灑,鬼將府角門。

絕大部分的斯哈剛人還不知道他們所尊敬的鬼將奧利·貝涼已經戰死在了世界廣場,日子一如往常平靜。

鬼將府的角門開在旁邊的小巷裡,門簷下,一位撐傘的素衣女子坐在門檻上,遙遙望著巷口。

古斯芬尼的人都知道,貝涼很愛夫人。所以哪怕是坐在門檻上這種小孩子舉動會有辱王室儀容,但隻要夫人想坐,那貝涼就會永遠陪夫人坐在門檻上。

貝涼在外征戰的日子裡,夫人經常坐在門檻上,迎接貝涼回家,今天也是如此。

在斯哈剛國,貝涼和夫人的愛情故事版本眾多,無一不感人,所以坊間對夫人有諸多猜測。

有人說,夫人要麼生的極美,要麼孃家勢大,要麼武功蓋世。不然的話,斯哈剛有史以來最優秀的鬼將貝涼為什麼會愛上她呢?

其實亞唯覺得,將軍夫人生得並不美,隻能說是耐看。

微服的亞唯拉低鬥笠,遠遠看著將軍夫人,眼神複雜,嘴裡發苦。

貝涼冇回來的日子裡,她經常坐在這裡。

夫人柔順的黑髮梳得很整齊,白皙的臉頰微圓,長長的睫毛下,是格外柔和的目光。

但現在,夫人的目光有些分散,彷彿穿過很遠很遠的雨,看見了對峙的鬼將和尊者。

亞唯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也想過把那封信直接交給夫人,隻是一想到自己看了那封信之後的情況,又不敢給了。

思來想去,磨蹭了很久,身上的雨水將內襯都打濕,他才猛一拍牆麵,橫下心來,緩緩走進巷子。

也不知道是巷中格外大的冷風還是衣裳儘濕的原因,亞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步一步,忍著冷,他走到了夫人身旁。

“亞唯,你來了?”夫人微笑抬頭。

“侄兒是來看望嬸嬸的。”亞唯摘下鬥笠,行晚輩禮,動作有些僵硬。

“坐,你很久冇來了。”夫人拍了拍門檻,微笑點頭,聲音溫柔,“宮中的事都忙完了?”

“都、都做完了,冇有偷懶。”亞唯不敢直視夫人,輕輕坐在門檻上,低著頭,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

夫人揮手,亞唯濕漉漉的衣服迅速乾燥。

“是貝涼的訊息嗎?”夫人輕柔整理亞唯的濕發,聲音溫柔,語速很快,“冇和羅曼打起來話,就真是太好了。他回來了嗎?家裡還有晚飯,要一起來嗎?我們一家人很久冇在一起吃飯了。家裡的碗筷是夠的,你愛吃的菜也都有,要來嗎?”

“……”

亞唯抬頭,張了張嘴。

夫人溫柔注視他。

“我、我……”亞唯終於下定了決心,咬著牙,淚水與語句噴湧而出,“叔叔、叔叔他……我,我……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不聽叔叔的話,我不該輕率下決定,我不該胡亂地殺神話的人。我不該,我不該……對不起……我……,對不起……叔叔他、對不起!”

“沒關係的。”夫人還在整理亞唯的濕發。

淚流滿麵的亞唯望著夫人。

“我知道的。”夫人收回手,把傘遞給亞唯,起身,一手扶著牆,一手放在雙眼上方,眺望遠方,聲音很輕,“你叔叔說,你不要說對不起,你不要覺得自責,這是你的王國,一直都是。”

夫人輕輕仰著頭,伸出右手,張開五指,她透過指間的縫隙看著自天上垂下的細線後隱隱約約的星星,輕聲問:“亞唯,告訴我,羅曼怎麼樣?”

亞唯望著夫人,擦去臉上的眼淚和雨水,低聲回答:“羅曼還活著。”

夫人看著星星,輕輕笑了。

她轉身,伸手按住亞唯的頭,閉目低頭,聲音輕柔:“孩子啊,不要哭泣,神明啊,將您的愛,賜予他吧。”

夫人臉色瞬間蒼白,一道金光自天而降,通過她按在亞唯頭上的手注射入亞唯身體。

她收回手,轉身仰望滿天星光。

“我會一直等你,”夫人仰望群星,微笑著說,“丈夫一定要回家和妻子一起吃飯啊,貝涼。”

孩子啊,不要哭泣,神明啊,將您的愛,賜予他吧……亞唯呆呆地直視前方,他腦海裡反覆迴盪著夫人的話,如聆神明之音,彷彿每一個字都包含無上的大道真意。無意識間,他眼中金光璀璨,印靈自動釋放,印記在額上浮現。

忽然他的眼神變得清明,其中璀璨金光內斂於無形。

亞唯隻感覺腦袋裡“轟”地一聲巨響,在他眼裡整個世界都變得慢了起來。他緩緩伸出一根手指接住雨滴,霎那間整個小巷的雨滴都融入到雨滴中。

亞唯怔怔地看著指尖的小水滴,冇有語言。

忽然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雨滴越過夫人越過國境越過大陸越過大海越過空間。

永無止境。

亞唯站起來,對夫人行禮,轉身撐傘離開。

夫人依舊仰望天空,雨水劃過臉頰,蒼白臉上掛著溫柔的微笑。她聽見,漸漸遠去的國王的腳步聲前所未有堅定。

從今以後,無論是巷子的冷風還是街道的大雨,亞唯都不會在意。

因為男孩,已經長大成為了國王。

(名詞解釋:

名青木:喬木類樹木,樹乾端直,樹皮多縱裂,喜溫喜水,需要靈族糞便提供養分。其樹葉常年不枯不落,多種植在靈族各領之中,申夏國是最大的名青木產地。名青木以色澤青色純粹、自然光滑、耐蟲蛀、有清香聞名於世。缺點一是生長期長:一株名青樹樹苗需五十年才能長成;二是需要靈族糞便這個條件太過苛刻,無法鋪開種植。

譚竹:喜酸性土壤,極度依賴水源灌溉。存活率低,需專業農夫長期照料,夏陸的西南三夏是優質譚竹的唯一產地。譚竹以可塑性強、外觀挺直、色澤豐富而聞名。現因長期種植,導致西南三夏適宜的酸性土壤逐漸減少,產量日減,價格愈加高昂。

諾素茶:十大名茶之一,星鬥東北陸是主要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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