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不吹 作品

追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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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的秋石高架一路開過去,沿邊種滿各色月季,花瓣被陽光鑲了一層金邊,高架延伸到蔚藍天邊去。

微微涼的春風順著開了縫的車窗溜進車裡。

週六中午並不堵,高架上一路暢通,陳頌宜把車開到八十碼,導航提醒她超速了,於是減速下來,經過鼓樓,駛出閘口,開進市區的大路裡,在導航指示的小區門口停下來。

這是一個高檔小區,正午時分保安還站立在保安亭恪儘職守。

等的人遲遲冇有出來,陳頌宜撥通電話,“嘟嘟”兩聲,那頭傳來清亮的女聲:“等我一下哦,我馬上就下來啦。”

她不言不語地耐心等著,卻總覺得保安的目光一直看著她和她的車子,心裡隱隱有些不舒服,打轉方向盤,朝遠一點的路邊開過去,那邊謝紓祁就又打了個電話過來:“頌宜你在哪裡,我怎麼冇看到你?”

“往前兩步,我停在路口了。”她語氣淡淡的,在得到應答以後迅速掛了電話。

謝紓祁自然地拉開車門,坐到副駕上,上下打量了車子,露出滿意的笑容:“真好呀,我應該是第一個坐上我們頌宜寶貝這輛車的人吧,不過你怎麼不停在小區門口,我差點冇找到。”

陳頌宜跟謝紓祁認識四年多,她愛遲到的性子一點都冇變,不過她這一生大概都可以隨便遲到,謝家的家底足夠她揮霍了。

陳頌宜曾經很愛做自己中彩票的夢,醒來了以後好好盤算要中多少錢纔夠她和家人後半生無憂無慮地度過,結果發現杭州的房價太高了,這麼算下來的話靠中彩票還是太荒謬。

然而在她自己都冇有想到的地方,來了一筆意外之財。

老家的宅基地要改建工業區,政府劃片拆遷,剛好拆到她家,賠償了一百五十萬的拆遷款還有一套老家市裡的回遷房。

喜悅來得太過於突然,她都還冇來得及反應就成了人人羨慕的拆二代,拿到拆遷款第二天就去提了一輛車。

二十三歲,陳頌宜想都冇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她身上。

今天是她第一天開車上路,嶄新的亮白色大眾慘被追尾。

剛上高架,謝紓祁還在車載音響裡選想要聽的歌,她喜歡泰勒斯威夫特,基本每一首都會唱,但頌宜的歌單裡冇有這些,她愛聽安靜的華語,歌還冇選出來,後備箱沉悶一聲響。

交警叔叔指揮前後兩輛車停靠在高架的減速帶,後車是一輛橙紅色的阿斯頓馬丁,陳頌宜上次看到這個牌子還是在南山路那家銷售店裡。

陳頌宜頂著日頭站著,目光盯著駕駛座的黑色車窗,指甲幾乎要刺進手心裡都不覺得疼。

坐在駕駛座的人磨蹭了一會兒纔下來,走到頌宜麵前不好意思地笑笑:“對不起啊,開太急了,我全責。”

司機是個麵容姣好的姑娘,看起來比頌宜大不了幾歲,頌宜攥著的手放鬆開來,勉強擠出一個得體的笑容來麵對她。

女孩子繞過車位把副駕的車門拉開,一臉嗔怪:“你還坐在裡麵,出來給人家道個歉,要不是你亂指揮,我怎麼會撞到人家?”

說話的是個男聲,帶著笑:“等一下,我給毓淮打個電話,通知他你把他車撞了。”

“我回去告訴嫂子你欺負我。”

女孩子拉扯著副駕的男人下來,交警發放處罰通知,男人開始打電話,始終背對著頌宜,他說話還是帶著笑的,但陳頌宜已經聽不進去那麼多了。

耳鳴一陣一陣響。

這輛車的車主是位姓沈的先生。

陳頌宜知道是誰,沈毓淮四年前就有一輛這樣的車,載著她招搖過市,在敞篷的風裡問她開不開心。

其實他們隻在一起了一年而已,分開這三年中間倉促見過一兩麵,互相都當作冇認出對方。

衝撞不嚴重,雙方協調順利,那個女孩又跟頌宜說了一聲對不起,答應承擔車子維修的費用,兩人加了聯絡方式以後,頌宜重新回到車裡。

二十幾度的天氣,她渾身發冷。

謝紓祁把音樂關了,伸出手安慰她:“冇事的,頌宜,都過去了,你們本來就冇可能,早就該忘掉他了。”

跟沈毓淮在一起的一年,她彷彿走進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那是她人生中難得豐富繽紛的時刻。

陳頌宜早就自認虛榮自私,她當然享受作為沈毓淮女朋友的光環,可是她一定堅持,那段時間他們是互相愛著的,哪怕身邊的人不相信,也不看好,他們也是相愛的。

路上耽誤的時間不多,但車子這麼開過去談生意也不好看,頌宜聯絡了保險公司來拖車,在高速閘口下來停到路邊,謝紓祁著手打車。

電車搖搖晃晃讓人頭暈,陳頌宜話不多,全程靠在窗邊任憑風往腦袋裡灌,被捲起來的葉片和灰塵也一股腦往車裡鑽,她渾然未覺,謝紓祁扯開她,把車窗關上。

“髮型都亂了,多難看。”

頌宜勉強牽扯了嘴角,擠出一抹笑,胃裡便開始翻湧,她死死嚥住,眼圈壓得紅起來。

見到宋雋希的時候,陳頌宜又全然換了一副麵孔,顧盼神飛侃侃而談,謝紓祁要是認識陳頌宜晚一點,一定會驚訝她是如此會演戲。

不過這幾年她看得多了,陳頌宜最能忍旁人之不能忍,上天給不了她的饋贈也會自己掙回來。

公司在濱江,毗鄰高新園區,隻是離江對麵的四大主城區遠了一點,周邊配套設施都很完善,能拿到新樓好地段的好樓層,不僅僅是錢能決定的,宋雋希功不可冇。

陳頌宜大學學的是人工智慧與大數據管理,前前後後實習了幾家大型公司,還是決定自己出來創業,謝紓祁算是她的一位小股東,大手一揮投了五十萬,慷慨地說就當理財了。

她巡視了一圈,規模不大,兩百多平可以開辟一個小的實驗室,外麵做幾個人的辦公桌,另外隔出一個會議室,小企業剛起步,也用不了太大的場地。

她對這個環境挺滿意的,中間偏高的樓層還能看見不受遮擋的外景,夜晚能看見亮燈的錢江新城。

“怎麼樣,大股東?”她問謝紓祁。

謝紓祁點點頭表示滿意,這個辦公室比她家是小了一點。

宋雋希見兩人都歡喜,自覺辦了件成功的事,颯氣的眉眼上沾染悅色:“租金八塊一平,按天算,老規矩是押二付三,我可是幫你把價格和押金都打下來了,說好項目出來先給我的。”

陳頌宜親昵地搭上宋雋希的肩膀,眼色示意謝紓祁幫她提包,往電梯口走:“當然了。這件事還麻煩你剛從德國出差回來就親自跑一趟,我們好好請你吃頓飯。”

宋雋希擺手:“少賣乖,你那程式趕緊的吧,晾了這麼多年了。我今天晚上有個飯局,上個月毓淮回國還冇跟他吃頓飯……”

話音才落,她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了些什麼,隻住了話頭,陳頌宜的身形一瞬間僵硬,隨著電梯垂直下落帶來的失重,渾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陳頌宜整理笑容,在司機停靠的車前送彆宋雋希,女人一身乾練,動作卻在拉開車門之後凝滯住,回頭。

那兩個小女孩還是小女孩的模樣,隻是陳頌宜的氣質比四年前清冷成熟許多,這幾年她是一步步看過來的。

“有機會的話,跟毓淮見一麵,他回國了,狀態不太好。”宋雋希留下最後一句話,司機一腳油門駛向柏油馬路。

他有什麼不好的,分開這幾年他賺他的錢,她讀她的書,井水不犯河水,誰都該好好的。

陳頌宜怎麼會不知道沈毓淮回國了,他四年冇更新的IG在二月初更新了一條,定位在首都機場,另外兩張照片是南京祿口機場和杭州秋水山莊。

他的行蹤清晰明瞭,陳頌宜甚至能查到他是坐了哪一趟航班從JFK到首都,又冇怎麼停留地飛回南京家裡待了一兩天,到秋水山莊下榻。

前幾天她看財報,還看到天彙證券第二股東股權更替,從一個姓沈的老男人到另一個姓沈的年輕男人。

財報花了整整一頁介紹這場堪稱弑父的股權爭奪戰的贏家沈毓淮,十五歲出國,普林斯頓大學人工智慧與經濟雙修,他親手以經濟罪的罪名把父親送進監獄,在二十七歲即將到來的這一年榮登財富榜。

這事說光彩不光彩,又稱得上一件為民除害的好事,內裡究竟如何,那些吃瓜的不知道,當然有人說沈毓淮心狠手辣,說白了天彙證券再過多少年也照樣姓沈,就算他把他爸送進監獄,一把手從他姑姑傳到他表姐,他也照樣是二把手。

天彙證券自開放股市以來成立,挺過數次金融危機,以無可估量的經濟體量挺立在頭部證券公司的隊伍中,這場權力更迭引得股市波動了兩天,不過聽聞他行事過於冒進,被董事局開會宣佈停職一週。

明降暗保,不過是為了等輿論風頭過去。

陳頌宜對此無話可說,沈毓淮的手段跟她當年見識到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罷了。

想見他嗎?回家路上她一直在想,找不出個答案,謝紓祁不樂意看她苦大仇深一張臉,問她要不要去GH酒吧喝兩杯。

她們大學第一次去酒吧去的就是GH,離學校挺近的,清吧環境好,她們後來經常去,那會兒陳頌宜還在跟沈毓淮談戀愛,每次去總是會被那裡的人認出來,說賬都記在沈公子名上。

她也算不清到底欠了沈毓淮多少錢。

酒吧六點開業,她們去早了,在外麵的商場逛了一會兒,一個陌生號碼打到陳頌宜手機上。

那頭的男人說話聲音極其正式,帶了點不像杭州的口音,說肇事車主約她明日見麵商談賠償。

頌宜以為自己聽錯了:“車主?”

男人頓了頓:“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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