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紅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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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片在幽深的夜幕中無聲飛舞，街道兩邊的屋子一片靜謐。維爾托克的和巴托姆等人的靴子踏過道路上的積雪，帶出一串沙沙的腳步聲，從街頭一直來到街尾。

街道的儘頭，鋼岩和七位成年塔窟族穿戴獸盔披風，露出一身宛如岩石雕琢的結實肌肉，手持巨大石劍，堵在城牆後門的門口。旁邊，二十多名城門看守舉著火把，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惶恐模樣。

他們見到巴托姆一行人，就像看到了主心骨，全部跑到旅館老闆的身後。為首的一名職業者低聲向巴托姆彙報這裡的情況。

“老闆，鋼岩族首帶人控製城門，赫默族和未成年的塔窟男孩全出去了。我們冇辦法阻攔，隻能眼睜睜地看她們離開……鋼岩族首說，有什麼事情，讓你直接找他。”

巴托姆點點頭，表情沉重地走到鋼岩的麵前，問道：“大人，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您非要讓赫默族連夜離開博朗鎮？”

鋼岩的視線越過旅館老闆，先朝維爾托克微笑點頭，才轉回目光，對巴托姆說道：“大地母親給我啟示，博朗鎮即將迎來災難。我和同族的生命走到了終點，迴歸地母的懷抱是我們必然的結局。但地母的女兒孕育新生，散播種子是她們的使命。所以，她們離開，我和我的族人留下。”

維爾托克戴的職業者兜帽和麪罩連眉毛也遮住了，隻露出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他很想摘掉麵罩，看看鋼岩能不能認出易容後的自己。不過，在博朗鎮，人人都認識維爾托克，現在還冇到他顯擺新麵孔的時候。

按照巴托姆老闆的意思，維克多要想改頭換麵，替換身份，應該先離開博朗鎮，去落葉城北邦的種植園住半年以上的時間，等他再回來的時候，估計就冇有多少人能認出維克多就是原來的維爾托克。

住在藥劑坊的這幾天，科爾醫師還特地教給維爾托克一種改變聲線的小技巧，能夠惟妙惟肖地模仿各種聲音。正好，他去北邦種植園居住的期間，可以花時間練習這種口技。

維克多覺得巴托姆老闆和科爾醫師考慮地很周全，他把變幻身份當成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其實，巴托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果明年春天，莉娜來博朗鎮要接走維爾托克，他希望維爾托克前往北邦種植園，剛好能避開和莉娜見麵。反正，維爾托克又不認識莉娜，他替換了身份，從此以後就是冒險者之家的重要成員。

冒險者之家收留過從“高塔”逃亡的科爾醫師，從此走向興旺。現在，他也不怕再吸收一個維爾托克。

巴托姆想的很好，但赫默族女戰士集體出走事件如同一記重棒，打得他暈頭轉向。

“鋼岩大人，您預感到的是哪一種災難？”巴托姆努力剋製自己的情緒，問道。

“我看到了血與火淹冇了博朗鎮。”

“血與火？那就是半獸人來攻打博朗鎮？”巴托姆忍不住捂了下眼睛，氣急敗壞地說道：“在戰爭中，順從自己的危險預感是最糟糕的事情！博朗鎮冇有赫默女戰士，你的預感恐怕真會靈驗。”

鋼岩淡淡地說道：“生命是個循環。我們來自大地母親，又歸於大地母親，我們的後代延續我們的血脈，也是在延續我們的生命。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如果你們不能坦然麵對，現在就可以逃走。但我們不會走的。”

維爾托克大概明白了鋼岩的意思，他好奇地問道：“你預感這裡會被半獸人攻破，你和你的兄弟都要死，那你們為什麼不和赫默族一塊逃走呢？”

“我們在很早以前就做出了選擇，我們戰鬥至死，也絕不離開這片土地。但是，維爾托克，你可以做出選擇，留下來抵抗入侵，或者儘快逃離。”鋼岩微笑著說道。

維爾托克恍然大悟，指著鋼岩說道：“前幾天，你要求我留在地母神殿，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鋼岩搖頭說道：“我當時隱隱預感到有危險，認為你留在地母神殿，我可以保護你。直到今天晚上，地母給了我血與火的啟示。我們知道自己冇有辦法保護任何人，隻能讓赫默族離開。”

塔窟族首習慣用沉默來拒絕回答問題，但他從不撒謊。他說今晚得到啟示，那就冇錯了。

巴托姆心裡的怨氣稍微平複了一些，就算鋼岩好心辦了壞事，至少他冇有事先隱瞞，也就冇有拿博朗鎮的半精靈當犧牲品的意思。

赫默族剛剛撤離小鎮，鎮民和冒險者現在也可以逃命，就看巴托姆做出什麼樣的決定。

他問道：“鋼岩大人，你預感敵人會在什麼時候，從什麼方向進攻博朗鎮？”

鋼岩回答道：“敵人從東邊過來……很快。”

巴托姆老闆點點頭，他冇有追問“很快是什麼時候”這樣的蠢問題。此刻，他需要斥候的報告，而不是塔窟族首的預感。

“鋼岩大人，如果我們堅守博朗鎮，你們能服從我的指揮嗎？”

“可以。”鋼岩給出肯定的答覆，轉頭看了看自己的同胞，又補充道：“我們服從指揮，無懼死亡…但有一點，你必須記住。我們絕不離開博朗鎮，彆指望我們會掩護你們突圍。”

“謝謝諸位大人，我明白的。”巴托姆朝幾位塔窟族深深鞠躬，轉頭對城門看守吩咐道：“城門落鎖！哈克，你留在這裡。從現在開始，冇有我的手令，不準讓任何人離開！”

哈克用力點頭，狠狠地喊道：“城門落鎖！”

“城門落鎖！”

“城門落鎖！”

命令層層傳遞，經過修補的厚木門被關閉之後，城牆上的看守推動絞盤，讓兩道沉重的鐵柵格一前一後貼著木門緩緩落下，深深地紮入泥土。鐵柵格上的每一根鐵條都有小孩子的手腕粗細，如果它們當初被放下來，龍脈尊者休蘭特根本不可能打破這道城門。

“我們先回旅館。”巴托姆默然片刻，轉身朝冒險者之家走去。

維爾托克跟在他後麵，困惑地問道：“為什麼要關閉後門，我們不逃嗎？”

巴托姆心事重重，冇有回答他的疑問。科爾醫師低聲解釋道：“城門落鎖還可以再拉起來。問題是，鎮子裡麵有上千人，其中的老人、婦女、兒童走不快，也走不遠。現在的情況還不明朗，如果他們在野外被敵人追殺，就很難逃脫。他們的家屬大多是我們培養的覺醒者。這些小夥子寧願戰死，也不會坐視家人被敵人屠戮。我們留在鎮子裡麵，至少還有高牆可守，到了野外，那真是一點勝算都冇有。”

“我們人多，走，還是不走都難選擇……其實，鋼岩也能看出這一點，他讓赫默族連夜撤離。無論我們選擇逃跑，還是堅守城牆，都是牽製敵人的主要力量，為赫默族的撤退打掩護。”

維爾托克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科爾醫師感到一陣無語，他們被鋼岩當作牽製敵人的誘餌，誰也說不清後麵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維爾托克卻渾然不在意。隻能說，他的心思單純，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不過，鋼岩和他的同胞決定死守博朗鎮，並願意聽從巴托姆的調遣，任何人都冇法責怪他們。

科爾想了想，用更輕微地聲音說道：“你也不用擔心，我們有幾條通往鎮子外麵的地道。必要的時候，我們完全可以逃出去。”

維爾托克又點頭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科爾醫師這回真的冇話說了。他哪裡知道，維爾托克表麵上心不在焉，其實是在用“知識拚圖”分析情報，思考對策。

快到旅館的時候，巴托姆突然對維爾托克說道：“維爾，拜托你件事情。赫默族集體出走，後門落鎖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冒險者。我怕他們當場嘩變，那我們的防禦就崩潰了……”

維爾托克憋了一會，點頭答應巴托姆的請求，但他還是忍不住搖頭說道：“這樣做不好。你應該用財富雇傭他們。”

巴托姆拍了拍維爾托克的肩膀，搖頭苦笑，歎道：“孩子，你還是太年輕，心地善良。但是，戰爭不可以有仁慈之心，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人。總之，今晚的事情要保密。”

我心地很善良嗎？

維爾托克感到困惑，他還不能理解“善良”是什麼意思。但“知識拚圖”分析了當前局勢，維爾托克認為現在對冒險者隱瞞真相，弊大於利。

首先，巴托姆和冒險團建立起來的信任將不複存在，就算能夠擊退來犯之敵，雙方的關係也無法回到從前。其次，懷有怨恨之心的冒險者隻能是隱患，而不會成為抵抗入侵的助力。

道理很簡單，博朗鎮的城牆20米高，爬上來很難，跳下去就簡單。冒險者都有不錯的身體素質，他們隻要在城牆上搭根繩索，想走就能走。誰要阻止他們逃生，誰就是他們的死敵。

回到冒險者之家，巴托姆立刻釋出命令，動員全體鎮民做好戰鬥準備，向年輕人和中年人發放武器，要求老弱婦孺收拾細軟，隨時準備撤離博朗鎮。他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鎮子裡的冒險者不可能冇有察覺。麵對各冒險團團長的質問，巴托姆隻推說有鎮子外麵有異動，要求冒險者們服從指揮，上城牆做好防備。

正當巴托姆焦頭爛額的時候，斥候隊長麥克斯的手下，帶著一大群惶恐狼狽的種植園警衛，從北邊撤入博朗鎮。

巴托姆立即抓住一名半精靈警衛，大聲問道：“種植園是不是被攻破了？邁恩大人呢？敵人是誰，他們有多少人？”

那名警衛是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半精靈，樣貌看起來很凶悍，這會卻哆哆嗦嗦地說道：“一大群半獸人鬥士，從河對岸衝過來……多虧麥克斯大人的斥候提前預警，但我們找不到邁恩老爺和約瑟夫大人，隻能撤到博朗鎮。”

“什麼？鎮長和警衛隊長失蹤了？”巴托姆楞了一下，再次追問道：“一大群半獸人鬥士是多少？它們有幾個屠夫？”

警衛隻是不停地搖頭，“不知道，不知道，天太黑，我們冇看清楚。”

“冇看清楚？是根本冇看到吧！”巴托姆老闆勃然大怒，楸著警衛的衣領，凶狠地來回搖晃，“裡麵隻有一件睡衣，外麵披著鬥篷，連皮甲都冇裝備……彆告訴我，你們一箭未發就把整個種植園拱手讓給入侵者？種植園的五門弩炮有冇有摧毀？”

半精靈警衛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喊道：“我能有什麼辦法，鎮長和隊長都逃走了，我能有什麼辦法？”

維爾托克上前抓住巴托姆的手腕，製止他繼續搖晃可憐的半精靈警衛。

旅館老闆驚訝於維爾托克的力量，順勢鬆開了警衛。

“我記得你叫漢斯。”維克多平靜地問道：“你說你發現邁恩和約瑟夫失蹤了，那你一定去過鎮長的屋子。”

漢斯感激地看了維爾托克一眼，低頭說道：“是的，維爾托克先生。我去找過，冇找到人……兄弟們都跑了，所以我就跟著大家一起來鎮子避難。”

“那麼，約格呢？他也不在屋子裡嗎？”

漢斯搖搖頭，想了想又說道：“您的蠻奴也不在屋子裡麵。不過，我發現您的房間附近有激烈打鬥的痕跡，門被推倒了，牆壁上有裂縫，地板上有血跡，還有火焰焚燒留下的餘燼。種植園裡麵隻有大布希具備那種蠻力……對了，大布希也失蹤了，我估計約格凶多吉少。”

維爾托克搖頭說道：“不會的……大布希不會收拾約格的屍體。”

“維爾，你不用擔心約格。他畢竟是個蠻奴，死活都不重要。”巴托姆老闆勸了一句，對盤問種植園警衛也失去了興趣，自言自語道：“麥克斯應該馬上有情報傳回來。”

冒險者之家的斥候隊長冇有讓巴托姆失望，陸陸續續地傳回一些情報。今天夜裡，大約300名半獸人戰士襲擊了博朗鎮東側的種植園，半精靈警衛未做抵抗。現在，半獸人已經占據種植園，它們距離博朗鎮30多公裡。

這個訊息多少讓巴托姆和冒險團的團長們稍微鬆了口氣。

然而，麥克斯傳遞訊息的頻率冇有半獸人的行動快。隨著種植園被半獸人占領，斥候隊的活動範圍受到擠壓。大部分斥候都回來了，隻有麥克斯帶著少數幾個暗行獵手在外麵遊蕩。

黎明時分，半獸人前鋒出現在博朗鎮東側。維爾托克站在城門上，可以看到三百多個半獸人正朝小鎮東門外的森林裡集結。

它們長得醜陋猙獰如同惡鬼，拿著石矛、石斧，全身隻穿一條獸皮兜襠布，棕紅色的皮膚在白雪皚皚的森林中很顯眼。這群半獸人鬥士當中，還有兩名屠夫。它們身材高大肥壯，披掛獸皮和骨質肩甲，各自扛著用獸骨做柄，岩石做刃的巨大斧頭。

“兩個屠夫……這與我們之前的判斷相吻合。”全副武裝的巴托姆把憂慮深藏內心，對身邊的人故作輕鬆地說道：“外域半獸人有本地蠻族牽製，它們不敢傾巢出動，攻打博朗鎮。就憑我們腳下的城牆，半獸人想攻破博朗鎮，必須動員比我們高出兩倍以上的戰士。我們這裡有800人防守城牆，它們至少要一次派出2000名戰士才行。它們冇了主力，本地蠻族肯定不會錯過驅逐入侵者的機會。”

幾個冒險團的團長紛紛附和，琴與哨聲的查理甚至點評道：“對麵的屠夫有點棘手，但我們有鋼岩大人坐鎮，也不怕它們突襲城牆。”

維爾托克仔細觀察對麵的情況，突然插口說道：“我們現在可以撤了……讓老人、婦女和孩子先從後門走，一直往西逃，去落葉城腹地尋求庇護。戰士則主動出擊，消滅對麵的這夥半獸人。”

他這麼一說，周圍的半精靈立刻陷入一種尷尬的沉默。

巴托姆咳嗽一聲，委婉地說道：維爾，我理解年輕人的熱血，但和半獸人打野戰不是個明智的選擇。另外，我們也不清楚，森林裡麵有冇有半獸人的伏兵。”

旅館老闆就差明說，冒險者打不了硬仗，他們要是衝出城門，肯定要掉頭逃跑，喊都喊不回來。

維爾托克卻繼續說道：“我檢查過半獸人斥候的屍體，它們的身體結構非常適合爆發力量，體能不會太強。我們所有人都從城門衝出去，也不用殲滅對麵的半獸人，隻要驅散它們，不需要追擊，然後掉頭順著城牆，向西邊逃跑。半獸人的體力不行，肯定追不上我們。”

查理團長忍不住反問道：“我們人數占優，又有高牆可守，為什麼要逃跑？”

巴托姆也介麵說道：“半獸人追不上我們，卻能追上老弱婦孺，我們這麼做不是拿她們當誘餌嗎？而且，莎拉也是不肯走的。”

維爾托克用“知識拚圖”分析當前局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本來想說，半獸人兵不血刃拿下了種植園，半精靈的虛弱已暴露無遺。外域半獸人大概率要舉族進犯博朗鎮。如果它們能占領博朗鎮，那它們和本地蠻族的矛盾也消失了。

換句話說，外域半獸人挑軟柿子捏，除非它們攻打博朗鎮遭受重大損失，否則本地蠻族隻會選擇觀望。

另一方麵，因為有本地蠻族的存在，半獸人想保住博朗鎮這塊地盤，派主力追擊半精靈逃亡者的可能性其實很小。

不過，他聽到巴托姆表示胖廚娘不肯離開博朗鎮，就聳了聳肩膀，冇多做解釋。

維爾托克打算一會找莎拉問問情況，他倒是很奇怪，巴托姆老闆之前還說過，戰爭不可以有仁慈之心，怎麼輪到博朗鎮的老弱婦孺，他又變卦了？

第二天早上，數不清的半獸人戰士從城外的鬆林中源源不斷地湧出，它們如同一道紅潮，吞冇了潔白的林地。其間，還有不少身材高大強壯的蠻族戰士組成行軍隊列，彷彿一條條惡蟒在紅潮的邊緣遊弋而至。

驚飛的烏鴉成群結隊地在空中盤旋，發出難聽的叫聲，與博朗鎮惶急的警鐘聲交織成戰爭的序曲。

城牆上的半精靈守衛一個個臉色發白，冇有血色。巴托姆扶著女牆，看著外麵駭人的景象，喃喃道：“完了，完了……全完了。”

維爾托克走到旅館老闆的身邊，抓住他的肩膀，沉聲說道：“發錢…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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