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昭寧蕭瀾淵 作品

第9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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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那道聖旨瞥完,往禦案一扔,發出一聲咚響,差點撞倒那和田墨玉描金竹林七賢筆筒,三人凝神,齊齊跪了下來。

皇帝銳利的目光直落在王欽身上,

“一清早司禮監便收到了不少彈劾你的摺子?彈劾你□□武斷,你年紀也不輕了,行事怎麽如此莽撞?”

王欽雙手伏低道,“回陛下,並非臣行事莽撞,漕運改革乃大政,六王爺提倡充盈國庫的幾條策略,臣基本讚成,隻是具體操執下來還需商議,而至於從大運河往東挖一條深渠通往青州,臣認為實乃勞民傷財之舉,眼下蒙兀在臥榻之側酣睡,豈能讓國庫吃緊?是以駁了這條,還望陛下三思!”

六王朱珂在一旁怒而拂袖,“王大人,你身為首輔,眼皮子怎麽這麽淺?青州附近乃糧倉重地,百姓富饒,去年賦稅金額已排舉國前列,如此重要之地,為何不疏通溝渠,以通漕運?”

王欽抬眸看他,道,“六殿下,去年青州納稅金額達前列是因為將海運算上了,這海運隸屬市舶司,原不該與當地賦額相關....”

六王還待再駁,皇帝頭疼地擺擺手,二人隻得住了嘴,

皇帝眉頭依然緊皺,見朱謙立在一旁若有所思,問道,“謙兒,你怎麽看?”

朱謙神色微斂,六王朱珂之所以要擴充漕運,是因青州乃其封地,青州往南便是揚州,金陵,倘若能將水路打通,於他而言有大裨益,朱謙豈能如他的願?

思忖片刻,答道,“六王兄憂國憂民,臣弟佩服,不過王大人所憂不得不慮,兒臣以為,哪怕青州乃賦稅重地,倒也不必非要通一條溝渠。”

“哦?”皇帝眯起眼,“聽你的語氣,有法子?”

朱謙頷首,“兒臣聞青齊一帶多腳伕,有人專門從事此業,甚至與江南諸省的官府合作,承擔漕運的運輸,這些人也叫解戶,六王兄完全可利用這些解戶運送漕糧,既節省了開支,也能順利將漕糧運送至運河沿岸,直抵京城。”

朱珂聞言臉色一青,見皇帝似有鬆懈的跡象,立即拱手道,“父皇,兒臣之所以通漕渠,不僅是為了運糧,也是為了封禪,父皇文治武功,實屬罕見,大可乘龍舟從通州南下青州,往東直抵泰山....”

此話一落,滿殿皆驚。

自古泰山封禪,勞民傷財,許多帝王但凡有了些成就便有封禪之心,實則是好大喜功,藉此機會對自己歌功頌德。

六王將這殺手鐧祭出,難保皇帝不心動。

王欽與朱謙相視一眼,均是露出幾分駭然。

此事若勸,便有忤逆之嫌,若不勸,耗費巨靡。

二人一時不敢妄動。

禦書房內靜了下來。

司禮監掌印馮英恭敬遞來一杯碧螺春,茶煙嫋嫋,暈在皇帝眼周,將他神情掩得十分不真切。

“此事再議....”

複又掀起眼瞼盯著朱謙道,“謙兒,朕聽聞軍器監出了事?”

朱謙麵色沉靜,“回父皇,兒臣實驗了一批新的炮火,其中出了些岔子,傷了五個人。”

朱珂逮著機會攻訐道,“七弟,術業有專攻,七弟不懂此事,就不要擅加乾涉,將此事交給軍技師便可,何必一意孤行。”

皇帝瞥了朱珂一眼,朱珂連忙閉了嘴。

這一場議事無疾而終,出了禦書房,王欽卻因泰山封禪一事,急於與朱謙商議如何應對,卻見這位王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夜裏朱謙並未回府,他留在了軍器監的公署,原想檢視設計圖紙,卻怎麽靜不下心來,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已安排密衛去查沈妝兒與王欽的過往,平心而論,做這種事於他而言是一種恥辱,可他實在好奇沈妝兒與王欽是否相識,是否有他所不知的過往,這個念頭一起,便在他腦海發酵,如同藤蔓一般攀升盤旋,占據了他所有的感官與思緒。

昨日沈妝兒神情坦蕩,瞧模樣是不知那雨裳為何人所贈,否則她絕不會將之帶入他眼前來。

這麽一想,朱謙心裏好受多了。

過了一日,暗衛將所查的資訊均遞到他手裏,他神色陰鷙地盯著那些紙條,一條條翻過去,並無任何沈妝兒與王欽相識的痕跡。

要麽是王欽覬覦沈妝兒的美貌,要麽是王欽將痕跡抹滅個乾淨。

隻是,以他對王欽的瞭解,他絕非貪圖美色之人,那麽一定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更何況,還有那句“煜王妃當不是撒謊之人”,以及將王笙發落去莊子,以此種種,無可辯駁的證明,王欽是處處護著沈妝兒的。

他的妻子,憑什麽讓旁人來護?

雙掌一揮,將那些紙條悉數掃入拳中,捏得手背青筋畢現,片刻後,攤開,掌心隻餘齏粉。

“繼續查!”

眼神裏滲出的陰鷙,幾乎要將溫寧嚇退。

“去安排一下,我明日要見王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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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際拂過一些模糊的雲團,陽光漸漸消沉下去,悶熱的風灌入天井,掀起那身仙鶴官袍。

王欽立在天井一側,手撫觸著越過石欄的那片綠茵茵的荷葉,

“王爺所說我儘量周旋,不過你也知,戶部尚書霍林鳴是六王的人,他勠力從中作梗,興許還要費些心思。”

朱謙站在他對麵,玄色的王服,白皙的俊臉,哪怕是在這明晃白日下亦褪不去那渾身的冰冷,那張臉在光芒裏呈現出瓷白色,俊美的非同凡人。

“再過半月我便要離京,此次軍演關乎國祚,關乎北境十四州百姓安危,這筆銀子戶部必須撥,霍林鳴無非是覺得數額超出了預算,以此為藉口攔截,逼我削減軍器監的軍費,我不會答應。”

滿滿一片翠綠盪漾在眼前,一朵粉荷隨風笑彎了腰,往王欽手畔側來,粉嫩的花瓣極為嬌豔,彷彿觸碰一下便要褻瀆了似的,撲麵而來的昳麗,近在遲尺,王欽手伸到半空,不由自主想要撥弄那金燦燦的花蕊,也不知想起什麽,終是頓了下,收回了手,背在身後,遠遠觀賞,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王爺何不讓步,先把軍演辦好,回頭再論軍器監的事?”

朱謙將他的動作收入眼底,眸微的一凝,想起那件雨裳,隻覺心裏吞了隻蒼蠅般難受。

“我一直很好奇,王大人驚才豔豔,為何在眾多皇子中選擇幫我?”

王欽眼色一頓,彷彿有一抹狐狸光影從他眼底一閃而逝,快的讓人抓不住。

他抬目,看著朱謙,凝視片刻,答道,“昌王好大喜功,並無真才實學,六王自負聰明,卻是些小聰明,並無大智慧,其餘皇子或無能,或無心,或遊手好閒,唯有殿下,胸有韜略,文武雙全,無論才智與手段,皆能鎮得住各位皇子,亦能守好這片江山。”

朱謙漆黑的眼底並無任何情緒,幾乎是漠然的如同陷在深淵的潭,

換做以前他或許會信這番話,可現在他卻認為,或許王欽之所以選擇他,與沈妝兒不無關係。

他剋製著,將指甲深深嵌入肌理,來掩飾那抹憤怒與嘲諷。

諸多情緒在心口滾過,最後化為一絲笑睨,

“王大人可知我母妃豔冠後宮,為何我從不讓她爭寵?”

王欽神色未動,

朱謙眼神投過來時,薄如刀刃,“王大人又可知我為何娶沈氏?”

王欽心尖微的一顫,臉色有些恍惚。

朱謙盯著他清潤的臉,不放過他一寸一厘神色,一字一句道,

“韜光養晦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我不需要任何強勁的勢力來掣肘,包括你王欽...”

話落,朱謙轉身往穿堂門口邁去,清冷的嗓音消融在花香裏,

“我們合作到此結束。”

王欽看著那道修長的背影,錯愕轉瞬即逝。

思遠打內間邁了出來,躬身立在他身側,注視著朱謙離去的方向,

“主子,煜王有些不對勁。”

“是不對勁。”王欽神情收了回來,臉色淡的如煙雲。

看向麵前那池荷花,緩緩開了口,“他或許發現了雨裳之事....”

思遠神色大變,驚慌失措道,“怎麽可能?屬下做的極隱蔽,不可能被人發現的。”

王欽倒是平靜得很,負手立著,神色淡漠,“隻要是人做的,便不可能毫無痕跡....”

見王欽一臉篤定,思遠頹然泄了氣,“那您打算怎麽辦?”

王欽輕輕捏住那片荷葉,緩緩眯起眼,“不怎麽辦,如果讓他知道有那麽一個人存在,或許他會對她好一些,而不是如眼下這般怠慢,隻要能幫上她,我不介意做這個惡人....”

他神色太淡了,眼角深處那抹落寞如同困在枯井的死水,濃得化不開。

思遠又是心疼,又是吃驚,“您就不怕煜王因此苛待煜王妃,適得其反嗎?”

“不會,”王欽道,“真正有擔當的男人,遇見這種事,隻會反思自己為何冇做好,而不是將無能與過錯宣泄在妻子身上,若朱謙真是這樣的人,他就配不上她。”

朱謙回到王府時,天色將暗未暗,將將落了一場小雨。

心頭的怒火總算因摒棄王欽而得到了些緩解,卻猶不解氣,先把眼前困局解決,再騰手收拾他。

溫寧今日跟著朱謙去見了王欽,將二人對話聽了個清楚,他眉心緊蹙,湊近問道,

“那經費的事怎麽辦?冇了王欽幫忙,咱們想要讓內閣審批那道摺子,難上加難。”

朱謙驀地撥出一口戾氣,抬眸冷笑道,“你以為冇了王欽,本王就左右不了內閣了嗎?”

“我已有法子...”

溫寧見朱謙神色平靜,彷彿勝券在握,也跟著放心下來。

朱謙起身入內室換了一身直裰,前往後院。

下過一場雨,暮色微涼,夾雜著些水草氣息。

朱謙沿著水邊石徑來到天心閣,沈妝兒果然坐在敞軒的長幾後,身上套著件雪白的裙衫,梳著高高的飛天髻,露出一截雪白如脂的脖頸,冰肌玉骨。

長睫濃密翹起,那雙眉眼極是動人。

倏忽之間還未想好與她說什麽,隻靜靜凝睇她。

也不知在翻看什麽,她神色甚為專注,衣袖被捲起,露出皓白的手腕,纖纖玉指執著一細筆狼毫,一筆筆落在紙端。

有了上回的經驗,朱謙不敢擅自叨攪,踟躕片刻,便輕輕釦了扣門框。

沈妝兒聽到動靜,扭頭一瞧,剪裁得體的玄色直裰襯得他長身玉立,他素來不苟言笑,此刻眉眼雖未笑,卻也褪去了平日裏那肅殺之氣。

敞軒本夠寬敞,卻因他身形挺俊,立在其中,顯得逼仄。

“王爺...”她將筆擱下,起身輕輕納了個福,“王爺來得正好,這兩日王爺忙得不見蹤影,針線房的人一直冇能遇著您,眼下好不容易來了,便讓嫂子們給您量量身,提前預備著秋衫。”

朱謙聞言便知沈妝兒誤會了,那日在馬車裏,他是想給她多裁幾身,並非埋怨她冇給自己裁,搖頭走過來,坐在一旁羅漢床上看著她,“不必了,王妃給自己裁便是。”

目光落在長幾,借著玉色的燈芒瞧見那裏疊著一摞賬冊。

府上的營收都交給她管著,朱謙也不多問。

“我正有一事想請王妃幫忙,”

沈妝兒露出訝色,親自替他斟了一杯峨眉毛尖,隔著小案坐下,“王爺請說。”

朱謙扶著茶盞道,“戶部尚書霍林鳴扣著軍演超支的摺子,意以此削減軍器監的經費,我想請王妃自請削衣儉食,捐獻銀子用於軍演,以彰大晉軍威,震懾敵軍,隻要王妃領銜,昌王妃必定追隨,昌王一派的臣工女眷也會效仿,我再安排禦史彈劾戶部尚書,輿論之下,他必定票擬摺子,且若事態發展順利,我或許有望將這個戶部尚書拉下馬,不知王妃肯否?”

平心而論,這個要求並不難,沈妝兒冇有理由不答應,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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