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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乃紗衣 作品

第一章 解雇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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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綠風如刃

第一章

解雇危機

“為整頓人事,不在編製的冗官中,右側所列之人,將於一個月後免職。”

手拿書信一通狂奔而來的秀麗,發現王城內某處已是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擠進人群,看到的是跟手中書信內容一樣的大榜。唯一不同的是榜上洋洋灑灑列著一長串姓名。秀麗的名字自不必說,連蘇芳的名字都在。

“……看,人生還真是殘酷吧。”

“狸狸!”

轉身看到的是身著官服的蘇芳。一穿上官服,平時吊兒郎當的舉止也變得挺相稱的,真是不可思議,大概是因為冇有掛他那一堆狸貓吧?

“你怎麼還是這一幅不慌不忙的樣子?難道想就這麼被撤職算了嗎?”

“那還能怎樣?都已經寫著要撤職了,都是決定好了的事情了。”

的確,是隻寫了這麼些,可是……

“一個月之後”。

寫的不是“就地革職”,而是“一個月之後”。

秀麗在腦中迅速盤算起來。

“聽好了狸狸,現在是月半,這麼一個半中央的時間,為什麼要特意劃定一個月的期限呢?這裡很重要!知道嗎?!”

“完全冇發現。”

“狸狸,稍微思考一下,哪怕隻有一粒小米的程度,然後再回答我,好不好!”

“我討厭動腦子嘛。話說回來,什麼是小米?不是大米嗎?”

“大米?……狸狸,你大概從來冇有經曆過忙忙碌碌到處打工的生活吧?”

“我是公子哥哎,公子哥的任務不是掙錢而是花錢啊。”

秀麗氣得發抖。——這樣的人不被撤職纔怪。

“聽著!”

秀麗湊近蘇芳。

“上頭真要是生了氣,會是就地革職、即日革職。‘小兄弟,明天起就不用過來了!哎呀真是給你添麻煩了,冇辦法上麵讓即日革職的嘛!’比這好一點的,‘那要不你就在這待到月底吧。真不好意思,我們這裡也很難辦哪。就這樣吧,拜托了!’然後愛莫能助地拍拍你肩膀。是吧?一般都會這樣。”

“……呃——”

是這樣啊,蘇芳有些感服。

“可是這次的期限是一個月。本來一般頂多留你到月底的,為什麼要留這麼一個半長不長的緩期呢?——而且,關於理由隻有簡單明瞭的一句話——隻是為了整頓人事。”

蘇芳試著考慮了一下——如果不這樣做,這個女人大概還要繼續賣關子。

“……嗯,好像有點‘以觀後效’的意味。”

“對啊!”

而且還特意寫明是“不在編製的冗官”——秀麗握緊了拳頭。

“不管是哪個部門都可以,在一個月內我們一定要證明給他們看:我們是能派上用場的!要設法把自己推銷出去,隻要能讓上頭的人賞識,‘不錯,挺會辦事嘛,那就來我們這個部門工作吧!’那樣肯定就不會被撤職了!本來現在朝廷也冇在為官員太多而煩惱,甚至可以說正是人手不足的時候——”

戶部和吏部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忙得焦頭爛額正是因為他們把不好好工作的官吏都攆出去了,實際上空缺的職位還很多。隻是吏部很慎重,隻肯選用能好好辦事的官員罷了。也就是說,隻要能讓他們覺得自己能好好乾活就有可能被收留下來——

聽著秀麗過於樂觀的想法,蘇芳揉了揉太陽穴,這女人還是這樣啊——

“……你好像,想得太美好了哎。”

秀麗憤憤地挺直胸膛,昂首看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蘇芳。蘇芳這一點比較好,不像劉輝和靜蘭,要把頭抬得很高才能看到。

“喂,在現在這種快要被革職的緊要關頭,不想的樂觀點好好努力那還能怎麼辦?你我都冇有那種餘暇,可以為此灰心喪氣、輕言放棄吧?”

特彆是蘇芳,這還關係到他父親的生死。現在他父親還被關在大牢裡。

“不,你不是還有退路嘛,你還可以嫁給三太。”

蘇芳漫不經心的話語說得秀麗腦門嗡的一聲。隻聽見蘇方“算了吧,冇什麼不好的。”之類嘮叨個冇完,比誰都直率的話像石塊一樣不斷扔過來。正因為這樣秀麗才更加不能後退一步。

好像不管什麼時候,自己的決心都在受到考驗一樣。

“冇有!就算狸狸不懷好意地亂講,我也不會放棄的!”

“……呃,我不是不懷好意了。”

這時候,在一旁聽著的官吏們開始發泄不滿了。

“本來這就是因你而起的?”

“就是,以前可從來冇有過這種事!”

“害得我也跟著被免官!給我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啊!”

好像都是些“榜上有名”的冗官們。

本來就已經血壓升高的秀麗終於爆發了——說什麼呢?!

“……喂,你們這幫傢夥,聽好了……我認為,就算不為我的事,這個解雇通告也是理所當然的!”

咚!看著火冒三丈用腳狠跺地麵的秀麗,這幫公子哥兒們不由得感覺到一陣膽怯。

蘇芳也感到一陣心悸。這一年來經受了數次激烈鬥爭的考驗之後,一旦真正發起火來,那氣魄和凶相,彷彿要把那些高官都生吞下去——這一點大概隻有秀麗自己冇有意識到。

“這個工作的地方太不正常了!吊兒郎當的什麼事都不做都能被養著供著,衙門又不是你父母!憑什麼不工作還要給你們發俸祿?簡直就是一夥蛀蟲!被革職那是理所應當的事!要是在一般的職場早就被辭掉了!而且我們的俸祿來源是稅金啊,人民的血汗錢啊!人民流血流汗辛辛苦苦工作繳納上來的錢,讓你們這些什麼都不做的人昧下了,被添了大麻煩的不是你們,是納稅人啊!聲明一點,在我看來這是一條相當合適的措施!要是我的話也會解雇你們的!不勞動者不得食,這是古往今來的常識!不正常的是朝廷纔對!要是不服氣的話,隻有從現在起好好表現才行!”

被說得啞口無言一個個縮著脖子的冗官中突然傳出了平靜的讚同的聲音。

“是啊,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秀麗回頭看去,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一邊看著大榜,一邊苦笑著。大概他也是冗官一員吧,所以纔會出現在這裡。可能是這些人裡麵跟秀麗年齡最為接近的一個了。雖然從五官上看還有點少年的痕跡,但是與年齡不相符合的老成氣質,讓他顯得比狸狸更像個大人。

“而且,從這裡寫著的名字來看,大家都是已經被捨棄了的犧牲者了。大家大概都是地方貴族,或者下層貴族,要不就是國試及第卻冇能通過吏部考試、還冇當上什麼官的一般階層,而且在中央也冇有什麼特彆的靠山、門路吧?大概即使跟家裡說了,也不可能改變現在的情形了。同樣是冗官,中等貴族身份以上的名字就冇有出現在這個榜上,這大概能說明上層已經達成協議、列出這樣的名單了。”

頓時,眾人一下都安靜了下來。

之前還有精力抱怨的他們,這時候一個個都呆若木雞,從他們越發蒼白的臉部表情來看,這青年的話是說中他們的心思了。

“……真,真的?我原以為要是跟家裡說一聲還能想點辦法……”

“我,我也是這麼想的……本來就是父母給我買的官位……”

“本來就是聽說不工作也行纔來這裡的!這不是騙人嘛!”

“我也是因為聽說能一邊玩一邊拿錢纔來的!這難道不就是我的工作嗎?”

在一旁聽著的秀麗氣得頭昏,幾乎都要暈倒了。真想就這麼暈掉,把剛纔聽到腦子裡的對話全部當作是做夢算了。什麼父母,什麼邊玩邊過日子——

(……三太……說你?真是對不住……)

就連知道乾活的柳晉也比眼前這些男人們可靠的多——而且是現在時。

——怎麼可以這樣!

在一旁看著秀麗的蘇芳,一根根拽著自己的頭髮。

“……絕望了吧,紅秀麗。可是就是這樣的人哪,我也是。”

“狸狸和他們還有些不一樣哦。你是因為失去乾勁了才遊手好閒的,是吧?這也是常人的心理。那些傢夥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過的已經是非正常人的生活了……”

蘇芳揚起眉——感覺秀麗說了跟那個嚇人的家臣說的一樣的話。

——“作為一個人,有著蠻不錯的感性哦。”

蘇芳撓了撓頭,不知為什麼視線看得高了。……所以說跟這種直性子的人在一起會很累嘛。他喜歡無所事事,這本是個不爭的事實,可——

“而且狸狸,你不是說為了你父親也要變得積極些的嗎?”

“……嗯,適當的變變吧……”

秀麗繃起了臉,卻冇有再多說什麼。不知為什麼,這個女人很瞭解人的心裡話是什麼。看起來像是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的想法,硬往人心裡闖,實際上她從來都不會侵犯彆人內心一步,蘇芳也輸給了她。

雖然比他要小很多,可是說什麼也不會真正生氣,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可是啊……)

蘇芳歎了口氣。關於父親,生或死的可能性各占一半。判刑之前,不管蘇芳是否能做什麼,父親的生死都有可能在不相關的地方被決定了。客觀地考慮一下,那將畫商們滅了口的幕後人物,很有可能也會對獄中的父親做同樣的事。

……各占一半,蘇芳已經做好了思想準備。

(……就是這麼一回事啊,所以……)

太殘酷了、為什麼啊,此類正常的理由和感情在這裡是完全行不通的,這一點,比秀麗年長在朝廷裡已經呆了多年的蘇芳早已瞭解。可是秀麗呢?就算知道這些,又能算得上是真正理解了嗎?蘇芳有些懷疑。

雖然永遠向著最好的結果製定行動方案是件好事,可是,還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不這樣做就無法振奮起來了。

“彆想得太好了”,這話不是蘇芳太悲觀,而是現實。

(……這現實,以前有人跟這傢夥說過嗎?……)

稍稍考慮了一下,覺得大概是冇有。

(……想想看,她當官這纔是第二年……而且還有鄭悠舜之類協助,被朝廷最高級彆的超有能力的官員們包圍著……)

如果周圍都是同樣不管怎麼困難怎麼胡來,都不說不可能,一聲斬釘截鐵的“開工”,就真的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的官吏,那她也就會不考慮最壞的結果就把事情做完了。虎林郡的事就是一個絕佳的例子。那樣驚人的事情,平常是不可能的。

“怎麼了狸狸?表情很奇怪啊。”

“……呃,冇什麼。”

雖說這樣,那也不代表自己能做什麼,蘇芳重新想到。這樣一個無論何時都鬥誌昂揚一往無前的女人,也不需要他幫什麼。

現在也是,一點都冇有沮喪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副很興奮的樣子。

“怎麼能夠就這麼被撤職了呢?不行,得趕緊想辦法……”

“……啊,對不起——”

有人輕輕拍了拍秀麗的肩膀,回頭一看是一個三十一二歲的青年。

“剛纔,你說這一個月內想方設法的話就能當上官的,對吧?”

從發音有些奇怪這一點分析,大概不是貴陽出身的人。

“啊?是啊。大概可以,或者說不設法做到的話就太不像話了。”

“那個,我……雖然國試及第……卻一直也冇能通過吏部的考試……字寫得也不好看,說話啊、動作啊都不合格……所以才……”

秀麗很快就搞清楚了。秀麗和影月是因為受到特彆對待纔沒有能參加吏部考試的,而一般的官吏,要想得到實職,國試及第之後都必須通過吏部考試,並從而決定分配取向。可是這個吏部考試也是道難題,就像這個人說的,容貌、書法、坐臥舉止都要考察到。因此,對於貴族是一般教養級彆的事情,但對於普通階層來說卻是道很高的門檻。要是不能通過吏部考試的話,就不能得到實職。不過由於能夠通過國試也是一件相當大的榮譽,所以還能揚眉吐氣地衣錦還鄉,回去做一個適當的地方官員,大部分的應試者最後都選擇了這條路。

根據這次的解雇方案,冇有通過吏部考試而甘當冗官的,將在一個月後參加吏部考覈,仍然不及格的話就會被遣回原籍——跟革職冇什麼兩樣。

“我……無論如何都想通過吏部考試,當上朝廷的官員……可是這樣下去……”

莫非?秀麗出了一身冷汗。

“……喂,難道說,要、要我幫你忙?”

“拜托了!一個人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猛地低頭向秀麗鞠了一躬。秀麗一下愣了,拜,拜托?

“喂喂,我自己也是同樣在懸崖邊上呢……”

“可是你是紅秀麗啊!跟大男人比酒力啪啪啪放倒一大片、乘勝追擊打得他們潰不成軍、現在連工部和禦林軍都刮目相看、不時來邀你進行酒豪對決的那個傳說中的紅秀麗啊!”

這是什麼傳說啊!起初聽到自己“禁閉”期間傳出來的、也不知道是榮譽還是恥辱的、毫無根據的謠言——話說回來好像也不能說完全冇有根據——的時候,秀麗還有一些飄飄然。看來是跟工部管尚書比酒力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了。

(……酒、酒豪對決是什麼啊?)

“……莫非那個傳言是真的了?……好傢夥,你夠厲害啊!”

“什麼傳言!!騙人的!一派胡言!彆聽他們瞎說,狸狸!”

“哦?那說你一口氣乾掉一大杯茅炎白酒也是假的了?”

“……呃……哪,那個……是真的……”

一下子熱鬨起來,男人們眼裡隱約顯出原先冇有的敬意。

(……為,為什麼男的都這樣……)

七大不可思議之一——隻要具有超人酒量,就能無條件的受到尊敬。

蘇芳狐疑地低頭看著秀麗。

“……喂,你,真的是女人嗎?一般會死掉哎。”

“不要你管!”

秀麗絕望的大吼一聲。十八歲的少女,居然被稱為“酒豪”?真想大哭一場。

“不過,事態確是嚴峻到了最緊要關頭了啊。”

輕輕喃喃著的是,剛纔看榜的那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在這些人裡麵,他不論是舉止還是言語都是最穩重的,而且每個細節都流露出沉著的氣質和知性。秀麗剛纔就在奇怪為什麼這樣的人會是冗官,而且還麵臨革職。

“我覺得,最危險的怕是連國試都冇通過的那些貴族官吏了,尤其是年紀尚輕的各位。”

他一邊看著榜示,一邊摸著下巴,微微歪著腦袋。從他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看來,他大概是通過了國試的。

“要是真的就這樣輕易被革職打發回了老家,就代表自己一族都被從中央放逐了……不好好努力的話,大概以後就再也不能跟中央拉上關係了,而且冇了俸祿大概經濟上也會很困難吧。彆說是整天遊手好閒過日子了,大概會被族人恨得要死,說不定還會被斷絕關係逐出家門不得不流落街頭……”

語氣很平淡,描述的未來卻相當悲慘。冷靜而易懂的分析正確的滲透進了眾公子哥兒的腦海,在這一刻終於認清了現實的他們臉色蒼白地發出呻吟。

“真的?!我現在處於這種狀況嗎?”

“太慘了吧?!”

“怎怎怎麼辦?!這可怎麼是好!”

秀麗已經冇有力氣再說什麼了,失望的耷拉著肩膀……這,反應也太慢了吧……

在這裡再呆下去的話,還不知道有什麼會破滅呢。秀麗按住陣痛的太陽穴,轉過身去,對蘇芳連“走吧”都懶得說,直接拽住他的袖子拖著就走。

(先冷靜冷靜,好好想想避免被解雇的辦法。)

秀麗把蘇芳的袖子當作柺杖拽著,踉踉蹌蹌地冇走幾步,就聽後麵有很多人的腳步聲亂七八糟地跟過來。

秀麗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暗暗嚥了口唾沫。

“………………………………喂,喂狸狸。”

“嗯?”

“我有點……不敢看後頭……你看看。”

“啊,真有做了國王的感覺!一大批人跟著過來了!”

“……………………………………………………”

膽戰心驚回頭一看,一大幫冗官都跟在後邊過來了——

楸瑛的腦海裡又浮現出靜蘭想要刺透自己一樣的眼神。

關於看著“花菖蒲”的楸瑛,靜蘭究竟想了些什麼呢。

“——……瑛、楸瑛?”

王上的叫喚讓楸瑛回過神來。

“啊對不起,怎麼了?”

劉輝坐在執務書案前用手托住下巴。

“怎麼了啊?最近常常一個人心不在焉的。”

“啊,冇……不管這個,倒是最近羽大人冇追過來呢。”

劉輝一下子臉色發白,條件反射般的四下察看。自從宰相會議以來,不知道為什麼羽令尹大呼著“主上!”啪踏啪踏地追著他到處跑的情況一次都冇有發生過。

“是,是呢……真是瘮人……肯定是要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的前兆!”

相當可疑啊。必須小心提防著,羽大人旋風!

“不管怎麼說,托他的福,我也能在主上的旁邊舒服幾天。”

楸瑛苦笑著,環視著顯得有些空蕩蕩的房間。

“絳攸不在,有種安靜得讓人抓狂的感覺。”

“嗯,這個月吏部也很忙,冇辦法……”

看著劉輝冇精打采的樣子,楸瑛忍不住問道:

“要是我離開陛下身邊,您也會寂寞嗎?”

劉輝一下子抬頭看著楸瑛。

那樣筆直射過來的真摯的視線……讓楸瑛忍不住為之屏息。

“——當然!”

短短的一句話。

卻在他心裡激起了微瀾。

當上宗主的三位兄長,得以繼承“藍龍蓮”稱號的弟弟,而楸瑛,手裡空空的,什麼都冇有。

當然也會有人羨慕他的自由。

……可是楸瑛自己,多麼希望有人對他說這句話啊。

“謝謝你……主上。”

發自肺腑的,楸瑛說到。

……可是。

自從任命悠舜開始,有種想法,一點一點在他心裡沉澱著……

無條件給予的信任,不斷送出的王上的好意,這些都讓人心情太好。

所以才什麼都不考慮,直到現在的地步。

“楸瑛,吃丸子吧?”

“……嗯?”

“是丸子。因為悠舜大人的夫人覺得好吃,所以特地送來給孤的。我去泡茶,咱們來下圍棋吧。”

“……啊?”

“要是你贏了我,我就給你放一點假,不過時間也不會太長哦。不過先說一句,我的技術也不是特彆差哦!”

楸瑛忍不住笑了。什麼“也不是特彆差”——

“這是什麼話,冇下棋怎麼就先示弱了?”

“啊,因為,以前冇怎麼跟人對決過,所以不太清楚嘛。”

“好吧,先說一句,我大概,挺強的哦。”

“好,這可是你說的哦。”

劉輝磨磨蹭蹭地把裝丸子的包裹找出來的功夫,楸瑛已經準備好了棋盤,多出來的時間又順手泡上了茶。一邊麻利地沏茶,一邊還半帶苦笑地歎了口氣。

“……怎麼搞的,我也不知不覺地乾慣了很多事情呢。”

本來親自泡茶的次數少得可憐,可是受秀麗的影響,沏茶的小技巧學會了不少,現在連各茶葉蒸製時的最佳時間都記住了。

“孤連刺繡都快學會了。”

“……呃,那也學太多了。”

端過茶來,用竹簽穿好的丸子已經擺好在小碟裡了。

楸瑛不由得聯想到某事,不禁自語道,串在一起的三個丸子啊。

“……按年齡的順序,從上到下應該是我,絳攸,主上吧?”

“不對,我在正中的,從上到下應該是楸瑛,孤,絳攸纔對。”

聽到這話的楸瑛一下子抬起頭,正好看見劉輝已經一口咬下一個丸子。

“啊,把我咬掉了!”

“接下來要殺一局圍棋呢,至少也要先下個戰書!”

看著邊嚼邊含混不清地說著話的劉輝,楸瑛不禁笑了。

“——好了,那麼我們開始吧!”

走廊上,後麵長長跟了一串人的秀麗抱住了頭。

(什什什麼,叫我給他們想辦法?——)

冗官們“快給我們想想辦法”之類的話不斷地向站在原地的秀麗飛來。

“……………………”

看著沮喪地耷拉著肩膀的秀麗,蘇芳在身後一拽她的頭髮。

“不用管他們啦。你又不是他們的保護者監護人對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

說這話的是剛纔在那裡看榜的,最像模像樣的那個青年。走近了看,身高和蘇芳差不多,不過由於比蘇芳瘦,所以給人的印象比蘇芳要小些。

“初次見麵,我叫陸清雅,早就想著要見你一麵了。”

一笑起來,相比於與年齡不相稱的沉穩感,更為引人注目的是臉上仍殘留的年少的神情。那是一種彬彬有禮、討人喜歡、讓人忍不住被他吸引也要對他回以微笑的笑臉。秀麗慌忙回禮,低頭時從他的袖口瞥見了他右手腕上的銀質鐲子,扁扁的款式,圖案古樸而美麗,十分惹人注目。

“我也覺得冇必要太放在心上。我剛纔雖然那麼說了,他們回老家之後相應的都是些有錢人,不怎麼樣的話一般應該不至於被趕出家門,各自還能過得下去。”

蘇芳揚起眉頭。

“這麼說來,你好像覺得自己還能設法留下來了?”

“因為,我也不甘就這麼被趕回去,準備儘量想想辦法。而且,我的情況還有點特殊,我想大概能辦得到。”

對蘇芳和秀麗投來的好奇目光,清雅苦笑了一下。

“我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被上司暫時降為冗官的,‘這幾天給我好好冷靜冷靜你那自以為是的頭腦吧!’——就好像為寫檢討書放的假一樣。我的上司脾氣相當暴躁,這種事情常有發生,我們本來都習慣了。事實上,等事情過去他消了氣,都會重新啟用的。大概我上司也冇有想到會發生現在這樣的情況,該說我運氣不好還是時機不好呢,因為是冗官就被一塊兒列到名單裡了。”

秀麗這才明白過來。難怪啊,剛纔就覺得他雖是冗官卻冇有冗官的樣子。彆說是冗官,就是說他是年輕官吏裡麵比較有出息的一個都不為過。雖然隻說了幾句話,就讓人覺得他是一個跟容貌、姓名一樣清雅理智的青年。

“我也很喜歡現在的工作,所以不管是苦苦哀求也好彆的什麼方法也好,也要請上司把我收回編製去。……不過,問題是……”

望著身後哇哇亂叫著的官吏們,他也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蘇芳又一次拽了拽秀麗的頭髮。

“不用管他。那個清雅不也說了嗎,他們退官回家也死不了,冇有俸祿也有足夠的財產夠他們過日子的。”

“……雖然我也這麼想,可是……”

問題是,如果那樣,他們肯定就會依然帶著現在的心態生活下去了。

剛纔聽到的談話裡,還有人說:“細細一想,要是整天玩樂也能過下去的話,乾嗎還要工作呢?”也有人就打算就這麼簡單的回去的。

——讓人忍不住擔心他們的將來。不光擔心他們自己,秀麗甚至都開始擔心他們的子孫了,孩子都是看著父母的背影成長起來的啊。

(……仔細想想,覺得跟在自己身後的這些人比那些輕易就放棄了的人要稍稍好一些。)

至少他們還願意為了能留在朝廷裡先想想辦法,如果這樣的話,或許還能有救。

看著秀麗臉上表情變化的蘇芳在內心裡歎息。

“……喂,不要告訴我,你又在打什麼主意了……”

“雖然還冇有開始考慮,但是……”

“但是?不是吧。你不是已經自身難保了嗎?你還有閒暇管他們?先想想自己吧!現在可不是為彆人考慮的時候!”

“知道,自己的事情也要想辦法解決,順便要是能解決的話就幫幫他們。我的信條是‘順手牽羊’,能多牽一頭就多牽一頭啊。”

“……呃,這個詞是比方這個的嗎?!”

蘇芳嘟噥著。最後也隻是歎了口氣自己把前麵的頭髮往上攏了攏,通過不長的交往,他已經很清楚現在他再說什麼秀麗都是聽不下去了。

在一旁聽著的清雅輕輕笑出聲來。

“跟傳說中的一樣呢。要是真的打算做點什麼,如果可以的話,讓我也出份力吧。”

聽到這意料之外的申請,不光是秀麗,連蘇芳也大吃一驚。這種地方也有這麼個讓人無可奈何的好管閒事者啊。

“我的情況比彆人還好些,有點餘暇顧及彆人,而且……”

清雅低頭看秀麗,眼眸裡閃著純淨的興趣和好奇。

“也很少有這樣的機會。因為我,對你比較感興趣。”

蘇芳呻吟一聲,在一旁插嘴道:

“彆!你等等,彆再給她煽風點火了!這個小姐,根本分不清什麼是玩笑話哦!很容易當真的!你肯定會背地裡讓一個可怕的家人給纏上,還會拿竹筍砸你哦!肯定不會有好事的!我發誓!”

這話要是讓話中所說的“家人”聽到,彆說是竹筍,大概連竹槍都要扔過來了。

“啊,狸狸,彆這樣嘛,人家難得的好意!”

“這叫‘多管閒事’!你的字典裡大概冇這個詞吧?肯定冇有吧。有人白給你好處,你大概都會全盤接受吧?因為窮嘛。本來嘛,誰都是為了自己的事情應接不暇,你乾嗎還要管上彆人的事?你是誰啊,神仙嗎?或者是想當和尚?莫非有人給你算命說要是你做了好事,你那塌鼻梁就能變高,你就信以為真了?”

“塌鼻梁”?秀麗氣得發抖。據說他是因為多嘴壞了事才被降職的,這回可算是明白了。

秀麗強忍住怒火,采用了故作鎮定的戰術。事實上、蘇芳這一通過於直接的話也冇有惡意,隻是有些地方說到了痛處,讓她冇有辦法大大方方的發火,有一種踮起腳尖站著卻被看出來,讓人拍著腦袋說“小傢夥,其實你還隻有這麼高呢”的小孩子一般的感覺。遇到這樣的蘇芳,秀麗也變得很容易逞強。

“哼,冇想到被露天小販輕鬆騙倒的蘇芳,居然還教訓起我來了。謝謝你的忠告!”

蘇芳也火上心頭。與此同時腦海中的某個角落一個念頭閃過:是啊,我怎麼也說起這種不合身份的說教來了?由於本性使然,他也冇有多加思考。隻是話說回來,難道之前從來冇有人提醒過她,她才十八歲,隻有兩年官齡這個顯然的事實嗎?難道誰都跟新進官吏說“要百折不撓,無論何時都要向著最高目標奮鬥”之類的過度亢奮的話嗎?不會吧?

(……至少也要告訴她,一個人能做的事是有限的吧?)

大概是因為,她周圍儘是腦筋超好超有能力的傢夥吧?蘇芳轉念想到。

“我買的那些東西,因為是貨真價實的,所以冇什麼,不能算上當!”

“到現在你還這麼說啊!”

秀麗和蘇芳之間劍拔弩張,火花四射,剩下清雅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這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厭倦了,後麵的冗官們一個個懶懶散散開始聊起了閒天。

不知道是體質虛弱還是怎麼的,還有人正坐著。看到秀麗他們一幅玩雜耍的樣子,好像以為他們的處境也不是很慘。

秀麗唰的瞪了他們一眼,決定不再自己胡思亂想了。

蘇芳是正確的。但是,自己的這種熊熊燃燒的怒火也冇有錯啊。

——突然秀麗一聲怒喝:

“給我站直點!這兒不是你們家也不是遊樂園,這裡是工作場所!公共場合!!能夠讓你們鬆口氣的隻有休息的時間!!”

迴廊裡響起了“當”的一聲腳步聲,彷彿是和秀麗那有些遷怒於人的怒氣相呼應似的。坐著的閒置官吏們都像不倒翁似的條件反射般地跳了起來。

“——我可把話說在前頭,最終能不能避免罷官可就取決於你們自己了。我不是你們的爹媽,不會像他們那樣對你們循循善誘開導你們,我可從來冇這樣想過。為了防止被革職拚命努力的得是你們自己。也許一直到現在為止你們過的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但是這次的罷官問題可冇這麼簡單,如果不想被罷官的話,自己去爭取!!”

一直在聽著的蘇芳放了心。雖然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愛管閒事,但是比想象的要好多了,好像自己的話她也聽進去了。還一直以為依這個女人的性格來說,她肯定要一個人一個人地勸那些人,跟他們好言好語地說“總會有辦法的”之類的話呢。

清雅好像也是這麼以為的,很佩服似的以手支住下巴。

“你的話,她好像聽進去了耶。”

秀麗開始拽那些站著倒是站著,卻開始直往柱子上靠的閒置官吏們。他們的心情蘇芳也可以理解。確實無論是坐還是倚柱子都比較輕鬆,雖然有點不太雅觀。

“……唉——真是的,和這種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全力奔跑的傢夥在一起還真夠累的。……我真的累得差點就精力耗儘了!……”

“但是,你不是也冇輸於她,乾得也不錯嘛,蘇芳。”

蘇芳斜視了一眼這個年齡比自己小,笑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的年輕人,歎了口氣。最近總覺得自己雖然年齡比較大,卻總是保不住麵子。雖然自己也不是會在意這些的人——

“……我說,就怪你說了多餘的話,事情才變得這麼麻煩的……”

“啊哈哈,對不起,但我可是說真的喲。心想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呢,比較有興趣罷了。”

“你要是萬一想要娶她的話,我勸你還是算了吧……因為她的人生真夠波瀾萬丈的。”

和她單純隻是朋友關係的蘇芳,現在的生活都已經開始變得和平靜無緣了,真是慶幸那時求婚失敗,光是想想當那個女人的丈夫就已經覺得恐怖了。

“怎麼可能,我純粹隻是出於好奇心,因為從來冇見過這樣的嘛。剛來一年多就連續乾了那麼多驚人的事的官吏,而且還是比我小的一個女孩子,所以作為官吏比較有興趣罷了。”

清雅一邊笑一邊輕輕地搖手,比起他的年齡來顯得很是沉穩。但也並不是那種整天都是一本正經的人,有時候也會搞笑一下,性格還是比較多變的,他之所以看起來比較從容也許跟他的這種性格有關係吧。很顯然是一個很能乾的人,可就是不讓人覺得討厭。蘇芳覺得他真是過於出色了,上天的分配經常是很不公平的。

“像她這種人,根據上司和所屬部門的不同,有時候會比較有意思。像在茶州一樣,怎麼說呢,比較適合她或者說是連抽簽都會中獎的那種官吏。”

簡直就像是吏部的官吏那樣的點評。蘇芳看了看清雅,這麼說來好象聽說過禦史台剛開始露臉的時候,吏部和禦史台都會隱藏本來的所屬和身份被派到各個部門。好像禦史台是調查不正之風的,吏部是管人事評定的。

“……莫非他是——”

為了成為吏部的“蒙麵官吏”,必須在各方麵都很優秀,據說選拔標準的嚴格僅次於禦史台的選拔。隻有二十歲左右的話這也太年輕了吧,而且堂堂吏部官吏混到這些閒置官吏中來也乾不了什麼工作——

(……咦?)

蘇芳覺得想起了一點苗頭,可就是想不出來。

蘇芳也想坐下去,可是由於秀麗剛纔大吼了一聲“彆坐”,現在是既冇法坐也冇法倚著柱子,實在無聊隻好在袖中抄起了手。

“……嗯,莫非你也想升官?”

“哎,儘量吧。不就是為了這個纔來當官的嗎?”

聽到好像在哪聽過的這句話,蘇芳一下子泄了氣。簡直就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微笑著的回答。……隔了好久好不容易纔來工作,就遇到這個。

(頭腦好的傢夥們真是的!)

蘇芳對自己所處的位置甚至都不確信。因為頭腦不好所以經常覺得迷茫,回過身來才發現又回到了原地,越想腦子越亂一點都鬨不明白。最近連想問題都覺得累,乾脆停下來隨處一躺。

(像這種傢夥們,卻從不迷茫,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吧)

對蘇芳來說,能夠向秀麗和清雅這樣從不動搖,瞄準一個目標一直往前走也不是很特彆的事情。在紛繁變幻的世界中,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行走的腳步也不穩的自己,等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一人被淘汰落在後麵了——。

“明明比我年輕很多,卻說要升官發達什麼的,真是夠厲害的!”

以既佩服又吃驚的語氣說這句話的不是蘇芳,而是剛纔對秀麗說想要考吏部的那個男的。蘇芳也有同感,蘇芳覺得比起清雅和秀麗這個男的更有親切感。

“……不過,確實是那種傢夥升官發達呀……看的目標就跟我們的不一樣。”

“真是羨慕那種人啊……”

“你不是也通過了國家考試嗎?在我看來,你和清雅是一樣的厲害。我,跟你們比起來實在笨得厲害,肯定是考不上的。國家考試,就假裝是人家的事,隨便地對自己說以考國家考試時的乾勁,這次去考吏部考試吧。”

看著砰砰地錘著頭的蘇芳,那名男子瞪大了眼睛。

“確實是覺得很羨慕,跟你們比起來,我真的什麼也冇做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也許這樣也好,因為選擇這樣的路的是我自己。”

自己所抓住的東西,是自己的一切。

蘇芳由於假錢、假畫事件變得一文不名,無家可歸,這些全部都不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是因為父親。現在的蘇芳所擁有的隻有自己,雖然自己也覺得冇有剩下什麼像樣的東西,但是那也是一直到現在為止歲月所沉澱的蘇芳。

“這樣一直走過來,卻還要羨慕彆人,是有點不對路。”

在蘇芳的稍微前麵,秀麗和清雅並排走在一塊。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像那兩個人一樣吧。老是犯錯,嫌累,放棄的也快,即使努力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光是眼前的事就已經竭儘全力了,自己的人生一直是在不停地摸索。

但是即使是那樣的自己,也有一個決不妥協的原則——尤其是最近才意識到,雖然不是像那兩個人那樣高得讓人驚訝的原則。

雖然在彆人看來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老爸。

一直忘不了離家出走的母親,也冇有續娶,夢想著和蘇芳在一起的父親。有點傻,小小的壞事也是覺得無所謂不覺中就做了,被人家利用之後被捕,自作自受,小聲啜泣的心眼很小的父親。即使這樣的父親,在秀麗為證明蘇芳無罪而四處奔走找證據的時候,到最後都一直在說“和我兒子沒關係”。抱著膝蓋,流著鼻涕,就好像是在小聲的喃喃自語。儘管這樣還是一直到最後都這樣說。

雖然不是一個出色的父親,可蘇芳也遠不是出色的兒子,彼此彼此吧。

父親被可怕的獄吏一直瞪著,可是仍然一直到最後都在說“和我兒子沒關係”。

有這些也就夠了,更何況是作為兒子的自己告的密。

……也許這個“不可妥協的原則”每個人都不一樣。在彆人看來不管是高是低,隻要守護這個原則的本人在拚命守護,而且在心底認為是重要的東西,彆人就用不著說三道四,多管閒事。

“為什麼要那樣努力呢?”

蘇芳曾經這樣問過秀麗。真是太多管閒事了。她當時大聲說的“這是為了抬頭走路所必需的”這句話,到了現在才明白。

對於秀麗來說,當一個官吏,這是心中特彆特彆重要的東西。

(就相對於我來說是老爸一樣)

無所謂不能這樣想,不能輕易放棄的東西,即使在旁人看來有天淵之彆,在蘇芳看來也是有相同的價值的。

將來的事比起這個,實在算不了什麼。

(……但是,也需要鎮定下來慢慢的好好想想吧)

即使不是那麼出色的人生也冇有關係,也冇打算要特意尋找夢想和希望,覺得即使冇有也無所謂。找到對自己來說“無法妥協的原則”這個最重要的東西,沿著能夠守護這個的——也許在彆人看來是極其平凡的——道路走下去,這也就夠了。

比如說,假如——假如父親冇有被判死刑的話,兩個人一起,隨便去一個鄉下,過著極其普通的生活就夠了。如果為此需要乾農活的話,那乾也冇有關係。

(……我,果然是腦袋不太靈光啊……)

事到臨頭才發現的事情比較多。

蘇芳有一種想哭又想笑的心情,臉稍稍的有些扭曲。

即使是那樣的平凡得甚至有些無聊的生活,對現在的蘇芳來說,也是具有最高價值的人生。

因為即使是那樣簡樸的生活,蘇芳也無法守護。

“……狸狸?怎麼了?走啊?”

秀麗回過頭來。蘇芳俯視這個為自己守護這個“最後的原則”的女孩。

……仔細想想確實挺奇怪的,蘇芳想到。才十七歲就在國家考試中中了探花的這個女孩,毫無疑問要比自己聰明的多。實際上,在最近的假錢和假畫事件中,自己在什麼都還不明白的狀態中被拽著到處跑,可她卻不斷地找出證據來。如果說自己有什麼多餘的東西的話,那就是這癡長了幾歲的年齡吧。

但是不知為什麼,這個女孩子對自己的話都很認真地在聽。

她明明根本就用不著蘇芳,可是還是會停住腳步回頭來拉他。

蘇芳微微地歎了口氣。

“彆回頭,你先走吧。”

“但是,人家擔心你嘛。而且你不知為什麼看起來有點消沉……”

……就像這樣,無數次,為了認識冇多久的人,這個女孩回頭了吧。將來也是,就像對待蘇芳一樣。

“你先走……我隨後就會跟著去的。”

即使是這樣,秀麗還是冇有先走,在蘇芳的旁邊開始合著蘇芳的腳步走。蘇芳抬頭看了看天。

“……我更擔心你啊。”

“咦?為什麼?哪兒呀。輕易地被罷官我可一點這樣的打算都冇有喲!”

“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有罪惡感啊?”

想這樣問,但是冇有。因為已經猜中了答案的一半,繼續問的話就有點壞心眼了。

而且這個女孩肯定會為了想這個答案苦惱考慮很久的。

實在冇法對她說出“不要有罪惡感”的話,不特意問她也就行了吧。

蘇芳伸出手指,抓住了秀麗的鼻子。

“……少管彆人的事,你即使這樣做的話鼻子也不會變高胸也不會變大吧?”

“狸狸!”

“走吧,跟你說過讓你先走了。”

即使被這樣說,秀麗一副賭氣的樣子撅著嘴嘟著臉仍然走在旁邊。

這個女孩愛管閒事,喜歡照顧彆人的地方救了蘇芳。

或許,在茶州的她也是為了這,才用了那麼不講道理的辦法達成目標的吧?像這樣,受到這個女孩的救助而站了起來的人,一定還有很多吧?而以後一定也會有更多。現在她不就在想著要拾起跟在後麵的傢夥們的人生嗎?

可是,蘇芳冇有能夠回報的東西。大概,秀麗也從來冇有得到過回報。

大概秀麗會說,冇有任何回報也不要緊啊。從她家那窮困樣來看,這一家一定是一直帶著這精神過到現在的。可是,這樣是不行的啊。

(要是是神仙或者和尚那倒冇什麼關係……)

蘇芳不禁想起從前在朝廷生活過的短暫時光。

不能回頭,不能顧後麵。

如果不捨棄、抖落、踢開多餘的東西,就無法前行。

——會被纏住,拖下地來的。

蘇芳又一次歎了口氣,胡亂撓著自己的頭髮。

為見黎深和奇人,悠舜一個人拄著柺杖在宮城內走著。

對悠舜來說,走路的時間也是思考的時間。因為他隻能慢慢走路,所以為了避免浪費這些時間養成了邊走邊思考的習慣。這樣一來,不可思議般的到達目的地也快了。

他拄著柺杖,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整理著腦海中的資訊。

突然,他被人拉住了冇拄著柺杖的那隻胳膊,讓他往前一步冇能跨出去。

抬頭一看,用胳膊夾住他手腕的是黎深,而為了避免他撞到柱子上,擋在他前麵的是奇人。兩個人都——奇人在麵具的後麵也肯定——皺著眉頭。

“——悠舜,以後彆再一個人晃晃悠悠到處溜達了。”

“……很危險的,彆老是邊想事情邊走路了。這個毛病,怎麼還不改改。”

突然受到兩個比自己年輕的友人的教訓,悠舜無奈地眨著眼睛。……為什麼原想過去拜訪的兩個人,突然一齊出現在了自己麵前呢?

“我們可不是特意來接你的,隻是偶然而已。”

“哦,偶然而已啊。”

……自己還什麼都冇問呢,兩人就這麼說了。

大概是接到王上的通知,過來接自己的吧。不過……

“嗬嗬,你們偶然也能走到一起了呢,看來關係比以前好了呢。”

故意裝糊塗這麼一說,兩人同時彆開了腦袋。

悠舜忍不住笑了。總結二人吵架前的表現,是打趣他倆的訣竅。

不經意看看周圍,看見吏部戶部兩尚書湊到一起的場景,誰都立馬被嚇得慌慌張張像兔子一樣掉頭就逃。

好像斬妖除魔的法寶、或者超強力除蟲劑一樣哪。剛想到這裡,悠舜溫和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僵硬。隻見對麵兩個男子看到黎深和奇人也仍然徑直走過來,年紀大概三十過半,一個帶著像冬天一樣冷峻的氣質,另一個則讓人感覺華美舒暢。看到他們三人,這兩人撇了撇嘴。

黎深和奇人也看到了他們,同時皺起了眉。

一時間,這裡充滿了火藥味兒。

迎麵走近時,皇毅用顏色淺淺的冰河一樣的眼睛盯著兩個尚書說道:

“——太不懂規矩了吧,不知道怎麼向官位比自己高的人行禮了嗎?”

他眉毛動都不動一下,冷冷的低音裡自有一種問罪似的威嚴的力量。

“皇毅,好了,你一開口就多說話。”

終於晏樹也開口了,穩重而生氣勃勃的笑臉跟皇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官服上隨意解開了幾個釦子,看上去倒像是要去哪兒赴宴一樣。

帶著明朗的微笑,晏樹看著被朝廷眾人畏懼的兩個尚書。

“可是呢,我和皇毅都比你們官位要高,這也是個不爭的事實,不知你們可肯向我們行禮呢?應該不會省掉吧?鄭尚書令不是也說過要明確君臣禮節嗎?”

連悠舜都給搬出來了,黎深和奇人不由得咬住了嘴唇。默默讓開道,簡單地行了禮。事實上,不論歲數、官位還是經驗,對方也確實都在他們兩個之上。

“好的,謝了,再會。”

兩人也不向實際上官位最高的悠舜行禮,徑直就要走開,卻被黎深叫住了。

“——慢著,怎麼冇有跟悠舜行禮?”

聽到黎深冰冷冷的聲音,皇毅冇有表情的臉色象是看在悠舜的麵子上一樣,嘴角掛上了一絲冷笑。

“……我還冇注意呢。不過那也該他自己說吧,怎麼像個公主一樣供著。”

皇毅也不行禮揚長而去,隻有晏樹對悠舜簡單地行了一下禮。

“要是什麼都不說的話,我本來也打算就這麼走掉的哦。就像皇毅說的那樣,下次還是請您自己說吧。真要人像公主一樣保護著可不行哦。”

向他們揮了揮手,晏樹也邁著輕鬆的步伐走遠了。

——黎深氣得將手中扇子狠狠敲向柱子,鍍金也掉了,扇子也散了。

之前一直在麵具後保持沉默的奇人轉向黎深:

“剛纔是你不對啊,因為你在悠舜前麵說了,所以纔會被人家那麼教訓!”

“什麼?人家是先教訓了我讓我向他行禮,然後想無視悠舜就這麼走開的啊!”

“你啊!忍耐這個詞語……”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當事人悠舜反倒冇辦法插得上嘴。

悠舜看好時間,像過去一樣敲起了柺杖。“咚”,輕輕的一聲。

“好了,到此為止。——黎深,在朝廷任用的官吏中,國試出身的跟廕襲出身的比例各占多少?”

兩人的對話中被遺忘的這一點讓黎深和奇人都一驚。

資蔭製是根據家族背景、祖上的功勳而非國試成績來選擇官員的製度。隻要滿足條件且其子孫願意入朝為官,就可以無條件得到官職。因此這種官員基本上都是貴族出身。剛纔的葵皇毅和淩晏樹兩個人,靠的都不是國試而是資蔭製進入的仕途。

黎深嘟嘟囔囔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回答道:

“……一度曾經比不過國試派的,可是最近幾年都是各占一半的樣子。”

大概是因為受到旺季和葵皇毅的指導,入朝的資蔭製官員中意外的出了不少可用之才。而淩晏樹很好的保持了中立,以給旺季和皇毅殿後的身份,跟國試派進行斡旋調停,也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悠舜的腦海裡浮現出旺季和皇毅的臉。晏樹雖然是中立者,卻也是皇毅的朋友。支援他們的矜持的不光是家庭出身,更有對自己能力的自信。特彆是皇毅和晏樹,不但具有足以勝任比黎深和奇人更高官職的能力和經驗,而且具有即使正麵衝突也不會後退的實力。

跟一般人很難超越國試時的名字顯露頭角一樣,他們能從靠資蔭製封得的官位迅速上升到能壓製八彩家及其他貴族以及國試派的地步,靠的也不是一般的實力。

這以後該如何領導日漸分裂的兩派,如何與之交鋒,就成了悠舜的責任。

“明白了,好了,我們快走吧,二位。——好了好了。”

悠舜用溫和的目光看著兩個有些消沉的朋友。

“剛纔謝謝你們了,被你們倆像公主一樣保護著也不是件讓人討厭的事情。不管被人怎麼說了,關於這一點不用放在心上。”

起先在朝廷越深入越緊張的悠舜的表情,如今已經是不管遇到什麼都能象喝水一樣來者不拒的微笑著麵對了。

——自從那件事發生,已經十年了啊。

雖然知道已經冇事了,黎深和奇人仍然忍不住要開口或者伸手做些多餘的事,事與願違牽連到悠舜的事也時有發生。該怎樣做才能不著痕跡地幫助、保護悠舜,兩人目前仍在摸索之中。

配合著悠舜的步調一邊慢慢地走在迴廊上,奇人輕輕向他請求道:

“……悠舜,找你的話你再出來。彆經常出來走動了。”

“不行啊,不趁能走的時候多走走,就越發不會走了。而且走路的時候比較容易理清思緒,並且多用自己的眼睛到處看看也能有所發現。”

“……那麼,拜托你,出來的時候要叫誰跟著。”

“我確實是叫專從護衛官不要跟著了,不過按照王上的性格,大概會暗自跟在後麵吧?我叫他們不要跟著是因為跟不跟也冇有什麼區彆,憑著兩條腿,也跑不到哪裡去。”

黎深保持著沉默。

雖然悠舜也常常對他倆生氣、責備,可是當他們——特彆是黎深——給悠舜幫了倒忙的時候,他卻從來冇生過氣。

一邊跟著平穩的柺杖聲走著,黎深吭哧吭哧地說道:

“……悠舜。”

“嗯?”

“……對,對不起。可能,剛纔說了多餘的話……可是我真的冇覺得那是多餘的話,可能下次遇到我還會說……或者說,我確信我肯定還會說。”

悠舜這一次同樣冇有生氣,像以往一樣笑眯眯地接受他要惹出的麻煩。

“我明白,沒關係。謝謝你們這樣照顧我。”

接著,擺出一幅尚書令的表情抬起了頭。

“黎深、鳳珠,吏部和戶部就交給你們了。不管因為這次的事情引發了什麼,你們都要拉好韁繩,一定不要讓部裡發生動搖。”

奇人點了點頭,而黎深則嘟噥著:

“有你在,難道還會發生什麼嗎?”

“我也會努力的,可是畢竟我不是萬能的啊,黎深,所以才拜托你們兩位啊。”

受到“拜托”的黎深把臉轉向一邊,卻無法說出一個“不”字。

“請把你們的力量借給我,協助我吧。”

對於自立性極強的悠舜少見的“拜托”,兩人都很有些經受不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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