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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乃紗衣 作品

第四章 放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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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紫殿花開

第四章

放鬆的一天

青年一如往常執起鞋履,擦拭得發亮得鞋尖輕輕擺放了一張摺疊得小紙條。

一望見這張以特彆手法所製成得薄紙,不禁詫異的瞠大雙眼。逐字逐句瀏覽其中內容,青年的眉心卻是攢得愈加死緊。目光忽地停駐在其中一處。

“……明天是、休息日啊……”

他閉上眼陷入思索,飄逸得衣袖是暗紅色。

這是屬於準禁忌七色之一,僅次於禁忌得紫色。能夠身穿基本色服飾者隻限以其色彩為姓氏得家族,以及直係親族。

“下官紅秀麗!前來貴部門送交公文!”

在天色未明得破曉時分,傳來少女精神奕奕得聲音。這個時間會留在各官署部門得隻有負責夜間輪值得少數官員。

望著秀麗咚咚咚咚的把公文放下並鞠了個躬以後,又像支被扯緊的弓箭飛也似的離開,輪值的官員們麵麵相覷。

“……今天也準時送到。”

“是每天吧,到底什麼時候睡覺啊?一個姑孃家做起事來還真勤快。”

在此之前老是擺出“女人有什麼了不起”、“隻不過是個女人”等等輕蔑語氣的官員們也逐漸表達出欽佩之意。

“我去府庫偷看過,公文的數量真的多到嚇死人,再加上魯禮部官大人的虐待還有同期進士之間的冷言冷語。每天這樣子下來,就算男人也想逃之夭夭。”

“就是啊,其他進士也冇有分派到多麼繁重的工作,甚至還有人賄賂魯禮部官大人,請他減輕工作量,相比起來那兩人還真是耐力十足。”

“狀元跟探花可不是繡花枕頭,做事按部就班從不偷工減料,著實幫了咱們一個大忙。”

其中一人無意脫口而出的真心話,換來眾人不約而同的頷首。

“禮部的人做得實在太過份了,你們有冇有聽說泥球那次事件?真是無聊到了極點,要是換成吏部或戶部早被革職了,既然那麼閒還不如認真工作。”

“那就是高層的問題了,魯禮部官大人一向隻欺負有潛力的菜鳥,據說為了春季的除授大典甚至私下花了不少錢。”

“說到這個,我覺得探花紅進士蠻不錯的,開朗活潑、經常麵帶微笑,在這個官場多了個姑娘感覺真好!就像潤滑劑一般讓氣氛緩和不少,雖然長相平凡,不過笑起來很可愛。”

“說的也是,自從她負責打掃茅房以來,茅房乾淨得讓人感動不已,而且每間茅房都裝飾著不同的鮮花。”

“冇錯冇錯、我就喜歡她做事體貼細心這一點,公文也正理得有條不紊,男人根本不會注意到那些細節——粗心大意、馬馬虎虎、字又醜不拉嘰的。”

“另外那個小弟弟也不會因為自己高中狀元及第而驕傲自滿,態度謙虛有禮,平易近人,一開始以為他是故意假裝,不過久了才發覺他是天生這種個性。或許以後很快就會超越我們,不過對方是那個小弟弟的話就沒關係。”

你跟狀元哪能比呀!一旁有人打岔,頓時整個氣氛熱絡起來。

“……今年第一甲進士的表現實在非常優秀,而且女官員的感覺也很好。”

官員們彼此互望,相視而笑。

貴陽花街是一座不夜城,這條街上美女如雲。

“什麼女官員!笑死了!我看天要下紅雨啦!”

其中一處極儘奢華的廂房裡,一名半百男子一如往常邊舉杯啜飲邊不屑的啐道。

“哎呀,大官爺,您討厭女人嗎?”

隨著一個魅惑的嬌豔女聲,男子的酒盅再度斟滿了酒。男子攬過斟酒美女的柳腰,把醉醺醺的臉湊近。

“討厭?如果是像你這樣的女人就無話可說,蝴蝶——你真是太美了,隻要是為了你,一晚花上百兩黃金也不足以為惜。”

“嗬嗬,您真會說話。”

“女人呐、就應該像你一樣伺候男人、取悅男人,乖乖待在家裡纔是。自作聰明跑來從政,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隻是冇想到竟然還有辦法苟延殘喘到現在,果真是賊運亨通,這下事情難辦了,得向宮中繼續施壓才行。”

“哎呀,好可怕~對了大官爺,這個小盒子您上次不是說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嗎?”

名喚蝴蝶的煙花女子,有些意興闌珊的瞥向擱在扶手的精緻小盒。男子連忙收回下流的好色嘴臉,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

“……‘那個東西’、還冇找到。”

“哎呀,那可是很貴重的戒指呢。”

“蝴蝶,女人對珠寶比較清楚纔對,記得你以前好像說過,隻要看過一次的首飾就絕對不會忘記,如何,可不可以來鑒定看看?我已經派人搜尋真品了,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找不著的狀況,於是叫人打造了數隻,我覺得其中以這隻最像。”

“冇問題,不過您對這隻戒指可真執著。”

把玩著小盒,男子得意的告訴蝴蝶:

“嗬嗬、這可是會下金蛋的雞呐!雖然真品遺失,反正隻要讓對方相信這是真的就行了,如此一來我不但可以連升好幾階官職,還可以坐收大筆財富,因為這是跟彩七家的約定,到時我也能替你贖身,讓你一輩子過著比王公貴族來得更為優渥的生活。”

花街首席花魁漾出**蝕魄的嬌笑。

“奴家真感動,嗬嗬、直到現在從來冇有任何一位客人能夠為奴家贖身。”

“隻要你一句話,要我把整個妓院買下來也無妨。”

男子擱下酒盅。

“……對了,假如進展順利的話,說不定可以藉機趕走那個可恨的女官吏,何況她的監護人正是紅黎深,倘若能夠成為那傢夥垮台的導火線那更是求之不得!蝴蝶,或許也要請你幫忙一下!”

“奴家全聽大官爺的吩咐。”

麵帶美豔的微笑,她順從的頷首。

深夜——接獲情報的劉輝,一方麵為了處理身為一國之君最基本的工作量而返回辦公房。

房內隻見絳攸與楸瑛。

“嗯,就是這隻戒指嗎?”

劉輝端詳著掌心的戒指。

“……不對,與孤所知道的不一樣。”

望著斬釘截鐵驟下斷言的主子,藍楸瑛淺淺逸出會心的微笑。

“是的,微臣認為這恐怕是根據茶家所送來的特征描述,再加上自己印象中的記憶,委托珠寶工匠所打造而成的。為了取代遺失的‘真品’打造出數個贗品,結果貪得無厭的部屬私下將試作品偷走並轉賣到黑市,輾轉到了微臣的手中。”

“……冇出息,連一個部下也管不好。”

“自以為可以取代茶太保纔是大錯特錯。”

劉輝放在掌心把玩的物品,正是象征茶家宗主地位的戒指贗品。假使轉開台座缺不見茶家宗主印信,任何人均不得以茶家宗主的身份自居。

茶太保生前一直把這隻戒指戴在手上,但在死後卻從他的指間倏地消失。接下來,茶本家自然不用說,甚至劉輝一行人也拚命找尋消失無蹤的宗主印信——

“這麼說來,那個蠢材找到之後又隨即弄丟所謂的‘真品’,但真的是‘真品’嗎?搜尋了一年時間始終遍尋不著,事到如今卻突然發現。怎麼說呢?這時機也未免太巧了,巧到讓人感覺有些不對勁。”

絳攸眯細雙眸,一連串不可思議的巧合,宛若有人藏身於幕後操控一般。楸瑛也頷首表示認同。

“根據燕青的情報,戒指不在茶家應該是千真萬確的訊息,否則現在早就有人登上宗主位子了,反過來說正由於真品下落不明,茶家迄今仍然內訌不斷,甚至無法乾涉茶州政務,以這個角度而言,戒指遺失反而幫了大忙,彷彿茶太保早已預見了這個情況。”

劉輝輕喟一聲。

“……仍然是望塵莫及啊……”

一年前擁有真正茶家戒指的,自然毫無疑問的是身為宗主的茶太保,隨著他的去世,戒指也不知去向,直到現在猶如抓準了時機再次出現。

絕對不可能是巧合,能夠策劃出如此天衣無縫的計劃,想來想去隻有那幾位無論經驗與成就遠比自己來得豐富好幾倍的老前輩。

此外,還有一件事。

“……春季的除授大典啊。”

劉輝不安的把筆插入墨盒。藉由初次接觸宮中人事,連他也終於察覺到箇中端倪。

“楸瑛,令兄長他們對於九年前的王權鬥爭,是否曾經發表過任何看法?”

“……微臣曾經聽見家兄低語了一句:朝廷又恢複往日的朝氣了。”

“果然如此,實在無法想象他們長期隱居藍州,孤直到現在才明白。”

九年前的內亂幾乎把當時所有高層官員全部牽扯進來,可謂一場動搖國本的打亂。接下來,那群竊據朝廷的老狐狸,在亂事評定的同時,也全數遭到霄太師肅清殆儘。當時由於官吏大量短少,空缺的官職迄今仍然不少——因此決定拔擢以紅尚書、黃尚書為首,才能出眾的年輕官員擔任朝中要職。

“絳攸,你之所以能夠升上侍郎也是基於這個原因吧,否則以你這麼年輕的年紀來說,即使是表現再出色的能吏,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平步青雲。那場內亂——把藏匿於宮中的妖魔鬼怪一掃而空,風氣為之煥然一新,促使整個朝廷恢複年輕活力,而負責主導這一切的,正是霄太師。”

絳攸雙手抱胸,深謀遠慮的表情代表了他也曾經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為了等待所有狐狸露出狐狸尾巴並將之完全斬斷,所以才眼睜睜放任內亂日漸擴大。”

“霄太師向來隻對父王效忠不二,孤從未見過霄太師為了父王以外的事情采取行動,因此孤纔會如此假設……孤懷疑父王的病情、是否真有其事?”

絳攸與楸瑛不禁倒抽一口氣,不過劉輝依然將長年盤踞在心頭的疑問鬥膽說出。

“孤非常明白、父王的確是因重病駕崩,然而最初的數年……孤一直無法探望父王。”

先王患病以來、直到駕崩為止,期間長達八年之久。八年,足以引發王位之爭的沉屙重疾,即使接受最好的治療,能夠維持這麼久的時間嗎?

先王年輕之際曆經無數戰亂,才得以登上彩雲國王位。施展手腕割除流膿的患部,建立全新時代,成為一代明君。

劉輝想起父王當初希望自己成為一國之君。並非霄宰相,而是自己。語氣蘊涵著堅定的意誌。

倘若昔日大手筆改革國家的那股魄力,事實上絲毫未曾減褪的話?

“另外孤還發現一件事,九年前茶太保曾經費勁心思阻撓茶氏一族作亂。”

“人是會變的。”

楸瑛以極為平靜的口吻應道。

“可是,距離內亂平定才經過數年時間,為何事到如今纔想汲汲追求權力?”

“……您後悔了嗎?”

“冇有,孤采取的對策並冇有錯,隻是——孤覺得當初應該好好跟茶太保談一談纔是,在對茶太保興師問罪之前,孤想問清楚他這麼做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動機?”

派出追兵之際,假如能夠生擒便應該有對談的機會,隻是在那位老臣開口之前便已發現屍體。從靜蘭口中所敘述的來龍去脈似乎就是整個事件的真相,不過真的隻有這樣而已嗎?再怎麼說,他也曾經是與霄太師共同打造這個國家的元老級功臣。

劉輝喟歎一聲。

“……是一種惋惜的心情吧,誰叫這陣子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茶州。”

聽聞劉輝充滿自嘲的低喃,絳攸與楸瑛扯動嘴角。

相較起一年前,看起來似乎愈來愈有一國之君的架勢了。能夠以統治者的角度觀察朝廷——亦即這個國家,因此纔會發覺過去不曾注意到的部分。

隻是當事人明白這一點嗎?劉輝不再是心繫一名少女的國王,那份自信是王者於生俱來,足以令他們兩人甘願跪拜稱臣。

隻是,一向不夠坦率的兩名親信從來不肯透漏半點真心話。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要找尋真品嗎?”

“啊啊說的也是,那就找找看吧。”

既然丟出骰子的是霄太師,那真品就不可能輕易現身,隻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禮部那邊——何時要前往捉拿?所有證據已經確鑿。”

“不……再等一下,等到除授大典之時再把大魚釣上來,現在、正是最重要的時期。”

是誰的重要時期呢?——楸瑛麵露微笑。

“微臣明白,反正,以對方那種程度,愈是不去理會他愈會主動自掘墳墓,那麼絳攸,就麻煩你拖延他一陣子,可千萬不要糊裡糊塗娶了那傢夥的女兒啊。”

這番話並未立即獲得響應。

“……絳攸?”

“啊?啊啊、我明白。”

瞅著心不在焉的絳攸,楸瑛眯細了雙眸。

“……唔——嗯、總——覺得、不太對勁——”

秀麗一麵整理依然堆積如山的公文,中間暫時停下動作自言自語起來。

經過半個月之後,工作量逐漸減少。正確的說法應該是,硬把無關緊要的雜務推卸給他們兩人的官吏開始慢慢減少。感覺上,自從那次泥球事件以來,官員們的態度有軟化的趨勢,現在值得慶幸的是,向她寒暄的人增加了。

而秀麗自己也因為漸漸習慣工作的緣故,腦袋開始想東想西。

“啊、我也一樣,有時也會覺得有點奇怪。”

正在撥算盤的影月也抬起頭來。

“秀麗姐,請你看看這個。”

“啊、那影月你也看看這個。”

兩人彼此交換自己簡單註明的記事本。

——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這是……”

“同一個部門……”

秀麗扶著下顎,一連數日勞累下來,感覺好像變得更瘦了。

“對了,魯禮部官大人規定的作業、就寫這個好不好?我們一起連署。也許新來的菜鳥來寫這個,旁人大概會覺得有點狂妄自大,不過這才叫做新官上任三把火吧,就算稍有弄錯也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

“是啊,這個題目好像可行——反正他說我們想寫什麼就寫什麼。”

秀麗與影月麵麵相覷,像個頑皮的孩子般堆起賊笑。

“那就馬上著手。”

“好,等工作結束後再來整理好了!”

“……你們兩個工作結束以後,還想繼續找事做啊?”

此時傳來一個語帶詫異的聲音,一回過頭,隻見一名與兩人同樣身著純白進士服的少年正佇立原地。

“珀大哥!你今天也來啦!”

前些日子,正麵頂撞魯禮部官的少年進士——碧珀明自從那次事件以來,隻要自己的工作告一段落,便會前往府庫幫忙。

據他表示:“我不是為了你們兩個人,而是你們兩個如果累倒了,會造成其他人的不便。”

在拖著兩人前去休息的途中,他仍然忿忿不平的說道:“連一聲也不吭,硬要逞強到這個地步,你們兩個簡直是笨得可以!”看來他一直焦慮的等待著秀麗與影月開口求救。

在參加國試的期間他正好與秀麗等人同宿舍,所以秀麗她們都明白他雖然嘴上經常叨絮個不停,其實是一位好打抱不平的少年。

“喂、真的沒關係嗎?你可是碧家的大少爺耶!論及家世背景跟聰明才智均不在話下,在我們當中是前途最被看好的新人,其實冇有必要因此得罪魯禮部官大人……聽說在那之後你的工作量也增加了不是嗎?”

“是啊,你們不也因為我插手幫忙,結果遭到池魚之殃。”

被帶下去休息的那天晚上,幸虧有珀明前往府庫邊抱怨連連邊幫忙處理工作,秀麗與影月終於能夠跟長時間以來的黑眼圈道彆,隻是到了翌日……

“——叫你們做點工作,冇有彆人幫忙就什麼也做不好,到頭來隻懂得打掃茅房跟擦鞋,原來還有這麼冇出息的狀元跟探花。”

魯禮部官在大庭廣眾之下,喋喋不休的輪番嘲諷與叱責,又要忍受身後眾進士肆無忌憚的訕笑,老實說這是最糟糕的情況,不過……

“是我主動前去幫忙的,魯禮部官大人,因為我閒得發慌。”

珀明快步走上前。

“因為我不想變成一個年紀老大不小、成天無所事事又高不成低不就,隻好在猴群裡耀武揚威得官員。”

——秀麗還記得當時空氣整個凝結,彷彿就要颳起冬季得暴風雪一般。

在那個節骨眼上,若非偶然間路過的蔡禮部尚書急急忙忙出麵打圓場,真不曉得事情會如何演變。

雖然蔡尚書斥責魯禮部官做法失當,極力袒護珀明,冇想到珀明的工作量從當天起驟增一倍。隻是從此以後珀明也不甘示弱,在黃昏時分結束工作,便每天不間斷的前往府庫幫忙,然後翌日早晨跟著秀麗與影月一同受人冷嘲熱諷,可謂把叛逆精神發揮得淋漓儘致。

“我是冇什麼關係啦,反正現在再多一個捱罵得理由也冇什麼大不了的,多虧有你幫忙,讓我的睡覺時間變多了……感激不儘——”

“我也是——既然如此,我不介意大家一起捱罵。”

“你們彆搞錯了,這可是我個人的原則問題!”

耳聞兩人少根筋的回答,珀明不悅的磅的一聲朝椅子坐下。

“聽清楚了,我的目標是李絳攸大人,不屬於七姓家族卻年紀輕輕就晉升吏部侍郎兼陛下的近臣,全憑實力步上仕途的快捷方式、快速嶄露頭角的當朝第一才子,勿庸置疑即將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宰相的活字典。沉著冷靜、才華洋溢、深謀遠慮又具備決斷力的‘理性如銅牆鐵壁’——”

與滔滔不絕的珀明截然不同,熟知實情的秀麗默不作聲。的確在仕途是走快捷方式冇錯,卻經常在現實的道路上迷失方向、動不動就發飆的‘理性如銅牆鐵壁’、三不五時到秀麗府邸用過膳纔回家——即便如此,還是不要說出口比較好。

“……喂,聽說你為了向十六歲高中狀元的絳攸大人表示敬意,刻意延遲一年才參加國試,這是真的嗎?”

自顧自的整理起公文的珀明不耐煩的瞪了秀麗一眼。

“是真的又怎樣?反正去年會試停辦一年,說正格的,今年十七歲的我本來很有信心在國試高中狀元及第,結果因為我荒廢了一年,一發榜竟然被一個年僅十三歲的小兔崽子占走狀元寶座,蹺掉進士就任典禮的藍家臭小子搶走榜眼,連探花也是個小丫頭,而我卻落到第四名!?簡直太冇天理了,把我當初的計劃全盤打亂。”

“……對、對不起……”

麵對對方語氣理直氣壯的責難口吻,被當成小兔崽子的影月不自覺出言道歉。

“所以不能再讓我的計劃有些許閃失,不需要對那個授受那群廢材進士賄賂藉此減輕他們工作量、高不成低不就的老頭子卑躬屈膝,我可以憑藉實力在高官之路勇往直前。嗬、絳攸大人不也是這麼走過來的嗎?相同狀況落在我身上正可謂命也運也,我絕對不會屈服,等著瞧!再過幾年我一定要站在比那老頭更高的位階,對他嗤之以鼻、把他當下人一樣使來喚去!——喂!你們兩個,動作還不快點!明天是每七天一次的假日,要是事情冇做完,假日又得加班了!”

興許是自個兒愈說愈氣憤吧,珀明手腳麻利的整理起公文。

“你們今天也很努力哦。”

望見楸瑛一臉笑眯眯的走進門來,三人大吃一驚,隨即俯身跪拜。楸瑛把手上的托盤擱在案桌一隅,盤子裡一如往常擺了茶具與點心。

“這個、剛剛一直放在門邊,真懷念,我們那年也是相同的情況。”

“呃、真、真的!?原來如此……咦?哎呀?盤子變成三份了。”

“該不會其中一份是給珀大哥的吧——?這陣子他每天都來。”

“什麼?我現在哪有空吃點心!對了小兔崽子,你彆急著吃點心先學會喝酒再說吧!!以後當官可千萬不能說不會喝酒,真受不了酒宴那天你那副狼狽模樣!”

“可可可是我真的不會喝。”

“以後學會喝下去再吐出來!酒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可是問題不在這兒啦——珀大哥!”

府庫一天比一天熱鬨。

楸瑛麵帶笑容望著眼前溫馨的一幕,邊往儘頭的房間走去。

“邵可大人,叨擾了。”

不受孩子們的喧嘩聲影響,孜孜不倦投入工作的邵可耳聞這句話,吃驚的抬起頭來。

“哎呀、原來是藍將軍,有何貴乾?”

“是的,有件事想拜托邵可大人幫忙。”

翌日拂曉——托珀明之福,秀麗闊彆整整一個月纔回到自己家中。或許是熬夜的緊張感消弭的緣故,秀麗像斷了線一般癱軟無力。一道回家的影月也是揉著紅腫的眼睛,倒向床鋪。

把睡得跟死人冇兩樣得兩人分彆運往寢房之後,邵可麵露苦笑。

“難為他們了,這一個月來他們簡直是累得不成人形。”

“……說的也是。”

靜蘭沏好茶,邵可便邀他來到庭院。

“嗯、想不到你現在泡的茶愈來愈好喝了。”

“過、過去的事情請老爺忘掉吧。”

靜蘭想起以前叫他去泡茶,冇想到他竟然直接把茶葉放進茶杯裡再注入熱開水的往事,不自覺麵紅耳赤。這一家人雖然覺得好笑但仍然一飲而儘。

春天的庭院從一個月前便顯得色彩繽紛。李花盛開,飄送著淡淡香氣。

“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

凝望李花的靜蘭聽到這句話不禁肩頭一顫。視線移向坐在身旁的邵可,不意撞見一張溫和的笑臉。

“老爺……”

“自從收留你,與拙荊一同為你命名開始,我就把你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一般看待。為人父母、不應該給予孩子們太大的壓力,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我。”

望著笑容可掬的邵可,靜蘭心中一陣感動。

“我明白你的煩惱,儘管煩惱沒關係,相信你一定能夠做出符合自己期望的最好決定,也因此已故的拙荊纔會將秀麗托付給你。”

“……不、夫人是為了我、才許下約定。”

給予他笑容、心、幸福的日子。給予他家人。給予他“靜蘭”這個名字,甚至是他最冀望的最溫暖的家。

“說好了哦……靜蘭?你一定要保護她。即使我走了,這個約定仍然有效,直到她能夠獨立自主的那一天為之。明白嗎?——那就這麼約定了。”

直到最後的最後仍然笑容滿麵,並以沙啞的聲音給予他必須遵守的約定。

否則愚蠢的他老早便已放棄生命,這麼做全是為了要將他留在這個人世。

他曾經認為自己的生命毫無價值可言。即使與這家人度過一段漫長的溫馨時光,他仍然抱持著這個想法。在她臨終之際甚至還挪出時間操心他。

為了愚蠢到冇有理由便什麼事也做不了的自己,於是那位女性給予他一個最溫柔的束縛。

在這個家、永遠一起生活下去——

“不是保護小姐,而是藉此保護我自己,我希望——永遠留在這個家,希望這段時間永遠持續下去。”

然而約定的時間一天天接近,親手守護的少女已經開始自行踏出步履。

邵可輕泛苦笑。

“不是說過好幾遍,你是我們的家人,就算冇有約定的束縛,你隨時都可以回來這個家。永遠都能留在我——還有秀麗的身邊。”

“……老爺,我太任性、太自私了。”

“嗯,我知道,而且我知道你非常善良。”

自然流露的一番話讓靜蘭一時之間不知如何答腔。

“因此,在你苦思之後所尋得的答案絕對不會錯,再說一遍,你並非為我們而活,而是為你自己而生存。”

喀的一聲,邵可放下茶杯。

“在秀麗確定分發單位之前,還有一段時間,你慢慢思考,我不會逼迫你的,因為你的自尊心很強。”

靜蘭用力點點頭,舉止宛若一個年幼的小孩。

過午,秀麗與影月才恍恍惚惚的醒來。

“……我、我睡過頭了……爹、靜蘭、對不起,冇辦法幫你們做飯……”

“大……大家早安……冇想到我會在彆人家睡得這麼沉。”

“看來你們睡得很飽。”

“小姐、影月小弟,你們肚子餓不餓?先喝杯茶再說吧。”

秀麗瞅著靜蘭的笑臉,看起來似乎神情愉悅。察覺前陣子靜蘭的情緒有些低落,但現在又稍微恢複,秀麗心中一顆大石也落了地——這種時候特彆覺得爹實在很厲害。

而邵可則是一副臨時纔想到似的出言表示:

“啊啊對了,告訴你們一件事,其實下午有客人要來。”

“什麼?爹你怎麼不早說!瞧我完全冇有準備,也冇有打掃!”

見秀麗驚惶失措的模樣,邵可連忙雙手舉至眼前用力左右搖晃。

“啊——不用在意這麼多沒關係,真的不要緊。因為對方希望跟我單獨談談,所以很抱歉,可不可以請你們三人待會兒離開一下?由於對方事務繁忙,在你們出門順便采買晚膳的食材之際應該就會告辭,所以隻需要一些時間就好。”

“……跟爹單獨談嗎?那我先準備好茶點,不過爹你不可以泡茶哦!對了,我先泡好冷茶倒進茶壺,到時隻要注入茶杯就行了。記住隻能喝茶壺裡的茶哦!”

秀麗的叮嚀聽得邵可幾乎蜷縮成一團,口中不認命的振振有詞:我泡的茶有這麼難喝嗎?

“這麼一來,待會兒要做什麼好呢?”

剛啜完茶,門外傳來“有人在家嗎——”的呼喊。

秀麗前去開門,之間熟識的信差大叔訝異的撇開視線。

“……我送信過來,呃、總共有兩封。”

信差幾乎是以硬塞的方式遞出信匣與書信,接著逃命似的離去。以前每次送信來都會順便跟秀麗開開心心站著閒話家常,自從她及第之後,卻擺出一副從此不相往來的態度。

秀麗雖然感到有些失落,仍舊勉強打起精神。

“呃——一封是給我的,另一封是快馬——哎呀、這不就是前陣子影月從我家捎出信件之後的回覆嗎?嗬嗬、他一定很高興。”

返回屋子途中,秀麗邊走邊打開寄給自己的精緻信匣閱讀信件內容。

盯著字麵——秀麗這次總算泛起滿麵笑容。

“決定了!下午就出門!”

語畢秀麗便飛也似的返回屋內。

當愛女一行人興高采烈的出門之後,邵可便在可以觀賞李樹的庭院裡,準備好茶點等待貴客臨門。李花隨風搖曳,花瓣如同雪片紛紛飄落。

等待的時間並冇有太久。

“打擾了。”

帶著一臉遲疑走進空蕩蕩的宅邸之人,正是絳攸。

“歡迎光臨,百忙之中把你找來真是抱歉,來、請坐。”

“啊、好的……”

兩人所在的地點是這座蕭條的庭院唯一熱鬨的地方,可以正麵觀賞綻放著雪白花朵的李樹。然而絳攸卻悄然將視線從李樹移開。

“真稀罕,冇想到邵可大人有事找我。”

“應該、不會比你現在這副表情稀罕吧。”

絳攸瞠大雙眼——竟然、會被髮現。

“……邵可大人。”

“現在這裡冇有彆人,雖然我也幫不上什麼忙,不過至少可以聽你吐吐苦水,假如舍弟又有虧待你的地方,那就非告訴我不可。”

絳攸麵露苦笑。

樹枝輕輕搖曳,邵可技巧生硬的沏茶聲響聽來十分悅耳。

頃刻,絳攸才緩緩喃道:

“……我詢問義父,如果、我想到全國各地學習製作點心的手藝,不曉得他以為如何?”

“結果呢?”

“他說我想去就儘管去。”

邵可停下動作,接著重重歎出一口氣。

對於胞弟不看場合以及不留顏麵的說話方式,邵可揉著太陽穴。

(真是,怎麼每次對絳攸大人都是這種態度。)

邵可一麵思索著應該從何說起,一麵開口表示:

“絳攸大人,那株李樹是今年的贈禮。”

“……?是、我聽說了,不過不知贈禮者是哪位?”

“或許是聽說陛下禦賜櫻花樹,他便把一位經驗老練的園藝師父連同李樹一同送來,還附帶一封莫名其妙的書信:‘假如這座庭院最早開花的不是李樹的話,就算是我大哥也罪無可赦!’”

絳攸微瞠雙眼,邵可麵帶苦笑。

“他從以前就非常鐘愛李樹,無論花朵或者果實。”

“……李樹!?可是庭院裡連顆李樹也冇有,甚至從未見他吃過一顆李子。”

“因為他在鬧彆扭,舍弟向來不會坦率說出自己的好惡,對於‘最愛’的事物反而還會刻意隱瞞到底,我想瞭解他這種個性的大概隻有我了。”

耐寒耐熱,任何土壤均能生根、花朵、果實、樹根均可作為藥用,而且還會綻放出如同白雪一般的花朵。

“不隻美麗又美味,連根部也可以做為藥材,足見在其不為人所知的部分隱藏著無比的韌性,無論在任何環境均能發芽茁壯的耐力也令人激賞。”

並非全然甜膩的果實正合我意——黎深笑道。

“……黎深他、並不喜歡紅家。”

伴隨著喟歎的低喃令絳攸為之一驚。

“因為從以前到現在的許多事情都是為了我的緣故,最為決定性的關鍵是一族趁他不在期間,在會議當中將我排除,推舉他成為宗主。我隻覺得鬆了一口氣,並趁著一團混亂之際離開紅州……得知此事得黎深卻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再這樣下去恐怕全族上下無一倖免’麵色鐵青得使者飛也似的追上行至中途得我們……不過到最後黎深仍舊接任宗主之位,一向桀驁不馴、隨性而為得舍弟也無法擺脫紅家得束縛。”

話雖如此,黎深依然不改一派惟我獨尊的作風。接下來緊追邵可前往王都紫州,毫無預警的參加國試又輕鬆上榜。貴為七姓家族宗主,竟然前往紫州入宮擔任官職。這個舉動恐怕是、黎深對於紅氏一族無言的抵抗吧,邵可心想。

“……我想他並不希望連累你,不願把你牽扯進七姓家族、紅氏一族等等詭譎叵測的醜惡黑暗之中。一旦賦予你紅家姓氏,無論你願不願意都會被捲進這團泥淖之中,黎深自己都無法全身而退了,怎麼可能把寶貝義子推進火坑?”

為什麼邵可大人能夠把我的煩惱分析得如此透徹?——絳攸心想。

“黎深希望你走你自己的路,不再受紅家束縛,儘管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因此纔會賜與你李姓。我想,黎深已經以行動表明瞭他的想法,聰明如你應該不至於看不出來吧。”

絳攸的喉頭微微上下滑動,邵可泛起溫和的笑容。

“絳攸——絳是比紅色更深的大紅色,代表你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兒子,而攸則是形容水流動的模樣,他希望你能夠活得如同流水一般自由奔放,不受任何束縛,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這就是李絳攸這個名字的由來,以黎深來說,的確取了個好名字。”

涼爽的風拂散霧氣,感覺眼前終於豁然開朗。

“想去就儘管去,這是你的人生,彆問我。”

絳攸原本以為,反正無論他怎麼做,就算哪天離開黎深身邊,黎深一定也不痛不癢。然而——當時的那句話正逐漸顯露出另一層不同的意義。

“黎深他呀,講話老是喜歡拐彎抹角,卻從來不說重點,也因此總是讓你操心煩惱,我由衷感到抱歉。不過請你不要忘記,黎深是在收養你以後開始改變,他一直膝下無子的理由是他不願傳宗接代,這是他對紅家的報複吧。”

因此邵可在得知胞弟收養了一名孩童之際,著實大吃一驚。除了非常少數的例外,在黎深的認知當中,旁人就等同於路邊的雜草,這樣的他居然會收養小孩?那是還以為天要下紅雨了——然而看著在黎深身邊日漸成長的絳攸,開始認為這是上天的安排。

“……你改變了黎深原本無意‘生兒育女’的想法,你應該明白這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種天崩地裂的征兆,由此可知你對黎深而言是具有這般影響力的‘義子’,在你高中狀元及第的那天,黎深那副誌得意滿的表情甚至連身為兄長的我也不曾見過。”

絳攸憶起秀麗及第的那天,黎深的臉龐泛起發自內心的微笑。在自己及第的當時,他是否也曾經流露出一樣的表情——

絳攸緊握茶杯。

“即使他是一時心血來潮才收留我,即使他再次拋棄我也無所謂,在此之前,我會留在他的身邊、希望、多少能夠、為他、做點事……”

每次都把他耍得團團轉,看他出糗,然而每次都強迫他留下來,給了他許多無法回報得事物。初次相遇的那時,他固執的拒絕他伸出的手,但他硬是收養了他……其實他內心不知有多麼高興。

這個微不足道的動作,讓絳攸的世界整個改觀。

於是他決定為黎深而活。在黎深不再需要自己之前,他會一直服飾左右。隻要是能力所及他願意為黎深做任何事、討黎深歡心。

夢想隻有一個,全是為了黎深。

“我一直在想,即使有一天又被拋棄,在此之前與義父共度的那段日子,對我而言已經心滿意足。想不到……我居然會如此輕易受到他人的閒言閒語所搬弄,陷入迷惘與沮喪之中。”

“不會奇怪啊,希望讓自己重視的人重視自己,這是很正常的心態吧。”

“可是,我並不希望從義父那裡獲得任何回報,我已經擁有太多太多,假如還奢望回報就是一種傲慢。”

“會嗎?但我認為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不可能隻有單方麵而已,既然你從黎深身上獲得了某種事物,黎深也會從你身上獲得某種事物。以他的個性是不可能無怨無悔的付出……相對於黎深帶給你的困擾,兩者相減之後,感覺比重應該相反過來纔對。”

恐怕……邵可心想,不僅是“相對”,真正獲得珍貴事物的是黎深吧。回想起過去的黎深,邵可由衷如此認為。

“我反而希望在你對舍弟厭倦之前,能夠儘可能陪伴在他身邊,這樣就夠了,當然倘若哪天你打算前往全國各地學習製作點心的手藝,我也不會阻攔你的。”

“……請放心,我不會去的。”

“你的臉色看起來好多了,那就太好了,對我而言你也是我最親愛的侄兒。”

絳攸不禁滿心感動,邵可大人的侄兒……真是好聽極了。

“多謝您,邵可大人,我已經冇事了。”

“你還是直接向藍將軍道謝吧。”

“……啊?”

“他告訴我,你似乎有心事,希望我找你談談,因為你隻字不提,事情很可能與紅尚書有關,如此一來除了我以外你是不可能把心事透露給其他人知道,你有這麼一位知心好友真是幸運。”

絳攸頓時渾身起雞皮疙瘩——好死不死偏偏被那小子看出來!

“隻、隻是一個損友罷了、我、我回去工作了!”

等會回去一定要好好賞他幾拳!我發誓!絳攸心想,正要轉身之際,陡地停下腳步。

“對了,剛纔、呃——是否有哪位紅家親族前來拜訪呢?”

“冇有啊?”

“……是嗎?那就冇事了。”

正準備離去,絳攸再度回頭。

“呃、那個……有件事一直想告訴大人,敬請大人多多關心黎深義父,連在府庫也把他當成外人看待,他總是為此難過好一陣子。其實義父他、真的很仰慕邵可大人。”

邵可微微一笑。

“我明白,對我而言,黎深也是我可愛的弟弟。”

由此足見邵可的過人之處。能夠不假思索以“可愛”這個詞彙形容那個黎深,放眼整個彩雲國也隻有他一人。

唯一一位能夠把那個黎深當成球一般耍弄於股掌之上的兄長。絳攸之所以格外敬重邵可,主要是基於這個原因。因為自己平常都被黎深當成球一般耍弄於股掌之上。

(……假使邵可大人這一家人有心的話,應該有辦法輕易占領這個國家吧。)

自己跟黎深掌握在邵可少中,陛下被秀麗掌握在手中,又有連楸瑛也無法相抗衡的優秀家仆擔任軍師……思及此不覺心驚肉跳,於是絳攸決定不要繼續想下去。

步出邵可府邸的絳攸被炫目的陽光紮得眯細雙眸,抬眼隻見晴空萬裡無雲,蔚藍的天空一望無際。

——再度陷入靜默的府邸之內,即使聽見除了自己以外的衣物摩擦聲響,邵可也紋風不動。

穿過通往庭院的敞開門扉,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冰冷的朝邵可的腳步落下。

“……李絳攸啊、現在看起來已經是個獨當一麵的人材了。”

“是啊、前途無量。你也來得正是時候。我一直等著你總有一天前來找我——玖琅。”

喀嚏——鞋子踩踏在石板發出聲響。

一名年約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現身於庭院,一眼即可看出全身散發出來的、屬於王公貴族的高尚氣質。隻消一個視線便足以令人折服——不可一世的氛圍完全與眾不同。無論衣著服飾與舉手投足,在在說明瞭此人顯赫尊貴的地位。再加上他所使用的顏色雖然較為深暗,但正是最常見的基本顏色亦即準禁忌七色之一的紅色。

“真冇想到紅家直係的宅邸會是一座連個門房也冇有的破房子。”

刻意提高嗓門嘟囔著,青年不帶一絲笑意的瞥了邵可一眼。

“久違了,大哥。”

他帶著冰冷的目光和語氣如此說道。

“是啊,就是猜測秀麗藉由走後門才得以通過國試的那個謠言吧。”

焦點人物的話題總會在眨眼間傳遍多事者的悠悠眾口。尤其是——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愈是不利的謠言愈是蔓延得如同星火燎原一般。特彆在官場上更是變本加厲。

“掌理國試的禮部似乎就是謠言的散播源頭,可信度應該相當高。一方麵是原本對女官吏有所不滿的官員們積累的怨氣在一夕之間爆發,另一方麵有人在一旁煽風點火。雖說已經漸漸有官員認同她的表現,可惜仍在少數,想必‘那個人’認為現在出手正是大好良機,結果連帶得罪了秀麗姑孃的監護人黎深大人,微臣以為實屬不智之舉。”

劉輝抱頭髮愁。

“……簡直是無藥可救的大白癡,不找絳攸卻偏偏招惹了黎深。”

“另外再向陛下報告一事,這是藍家情報網所探聽到的訊息。”

“……還有什麼事?”

“紅家代理宗主.紅玖琅大人目前親臨貴陽,似乎已前往造訪邵可大人。”

劉輝臉色刷白。

“據聞這陣子,為秀麗姑娘‘處理身邊諸多雜務’的並非黎深大人而是他。”

“……”

“請不要哭喪著一張臉,現在最重要的是,儘可能讓損害程度降至最小範圍,此人與那位黎深大人纏鬥許久,最後將之拱上宗主位子,一旦招惹此人後果不堪設想。”

“……要、要是那傢夥敢得寸進尺,孤自有因應之道……”

“——請陛下放心,已經得寸進尺了。”

絳攸出聲打岔,一股腦兒的步向案桌,將捧在兩手的公文扔在桌上。

“——這是要求紅秀麗奉還進士頭銜的連署書,接著還會陸續送來。”

絳攸麵露譏諷的笑容。

“‘在紅進士證明其及第之正當性之前,不能認同其進士身份。明日證物即將對其召開審訊大會。’這是他的親筆信。”

劉輝站起身來。

“——乾得好絳攸,總算讓他講出這些話、寫下親筆信了!!”

“絳攸,假如他要你娶他女兒做為條件,你也不用擔心,好朋友我會幫助你脫離苦海,保證讓這門婚事告吹。”

“白癡才提這種條件——!!”

劉輝拿出筆墨,在紙麵振筆直書。

“立刻把這份敕令釋出給所有高層官員,順便附上連署書跟這封親筆信讓眾卿一同傳閱,明天正午要召開審訊大會對吧?要開儘管開把!”

幾乎是潦草的書寫完畢,劉輝一把抓過佩劍站起身來。

“——秀麗那邊由孤前往。”

絳攸不忘叮囑。

“儘量早點回來……不準逃跑。”

“……知、知道了。”

“要就恨那個假髮老頭吧。”

劉輝無力的頷首。

李花紛飛飄散。

白色花瓣如雪片般飛舞,翻飛著落在茶壺的水麵上。

“大哥似乎早已預料到我會前來?”

視線停留在花瓣上的玖琅詢問道,邵可不假思索點頭。

“是的,我聽影月說過,他曾經受你搭救。”

原來在遇到秀麗之前,影月曾被玖琅收容。玖琅將倒在路旁的影月扶上馬車,帶回府邸讓他飽餐一頓並借宿一晚。雖然玖琅希望影月留到正式任官為止,然而忠厚老實的影月表示素昧平生不好意思打擾太久,接著告辭離去。之後才被完全不為百般拒絕所影響的秀麗強迫撿回。

“隻是因為那個醉倒在路旁的少年礙著我的去路罷了,倘若不是新科狀元,我是不會伸出援手的。”

“是這樣嗎?”

邵可準備重沏浸泡著花瓣的茶水,玖琅隨即製止。

“我來好了,大哥泡的茶實在不是人能喝的。”

語氣冷淡的說道,玖琅瞪著兄長。

“……大哥真的一點都冇變,笨手笨腳,高不成低不就,毫無身為紅家直係的尊嚴,鎮日埋首書堆,即便擔任官職也不思向上進取,麵對任何譏誚貶損依然不停傻笑,真是、像你這種個性怎麼會生為紅家長子呢——”

望著兩個注滿茶水的茶杯,邵可眼角轉為柔和。

“——這一個月來,我調查了秀麗的事。”

“嗯,我聽影月說了,他告訴我,一位名叫紅玖琅,自稱是秀麗叔父的男子以一餐一宿的施捨做為條件,交換秀麗在入朝為官之後的情報,並向我詢問可否將情報交給你?”

邵可明白事情並不僅如此。雖說高中國試,仍然有一群高官無法接受女官吏,於是差遣一群流氓糾纏不休。玖琅知情之後立即采取對策,佈下嚴密防備以保護秀麗與這座宅邸。

否則這座將近一個月時間“空無一人”的宅邸絕對不可能依然保持原狀、完好如初。

即便拒邵可於千裡之外,但他是個不可多得的正直青年。

“……這孩子還真多嘴。”

“影月是個乖孩子,對了,你覺得怎麼樣?冇想到秀麗已經章這麼大了吧。”

“普普通通,跟市井人家的姑娘冇有什麼差彆——不過高中國試是憑自己的實力冇錯,看來個性比你像樣一點。”

玖琅回答的語氣冷淡,接著冷冷望向兄長。

“大哥,明明同在一座王宮裡,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女兒目前處在什麼樣的狀況嗎?不、我想大哥不可能明白,就算明白也幫不上什麼忙。”

邵可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大哥、我真的很受不了你,把你逐出家門我從來都不覺得後悔,假如不是二哥,我們紅家恐怕冇辦法撐過這幾十年的時間。”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但無論如何,你仍舊是我們的大哥,紅家的長子。”

玖琅眺望著滿天紛飛的李花。

“而你的女兒、我國第一位女官吏,正是紅家的長千金。”

“玖琅——”

“這次、隻是純粹觀察,遲早有一天我會前來迎接,為了紅家的延續,她必須成為李姬。”

邵可完全瞭解這番話的含意。

玖琅是一位正直到不能再正直的青年。縱使兩位兄長相繼離開紅家,他也不曾有過自己擔任宗主的念頭。並非拘泥於輩分高低或者長幼有序的觀念,倘若黎深是個無能之人,想必他會毫不猶豫自行坐上宗主之位,正由於他明白黎深才能出眾,是擔任一族宗主的最適合人選,因此纔會采取各種策略,想辦法將二哥拱上宗主之位。他總是思考著該怎麼做纔是最好的方式——也要不擇手段逐一佈局,付諸實行。

玖琅的兒子成為下任宗主理當不會有人反對,隻是玖琅從來冇有這個想法。況且——邵可也不願讓玖琅繼續揹負這個重擔。

否則如此一來玖琅太可憐了,加上玖琅自身並未察覺這一點,更是情何以堪。

李花綻放如雪。

邵可正欲開口,隨即打住。

(——這個氣息是……)

庭院的樹枝搖曳,開口打破寂靜的是玖琅。

“發生什麼事?”

“——聽說宗主大人被軟禁在宮內。”

耳聞紅家直屬的‘影子’這番話,邵可與玖琅並未產生一絲動搖。

“——理由是什麼?”

“大人涉嫌以不當手段介入邵可大人的掌上明珠秀麗小姐高中國試一事。”

黎深的兩名兄弟麵露不解的表情。

“胡來!二哥絕對不會做出那麼容易讓人逮住把柄的勾當,一定是有人暗中陷害!不對——二哥不可能冇有察覺這一點,我明白了,他是故意將計就計。”

玖琅瞥了邵可一眼。

“……很好,我也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好好給對方顏色嚐嚐,膽敢得罪紅氏一族——尤其是與紅本家作對會有什麼下場!一一向我回報對方的動靜以及接下來的進展。”

“遵命,此外關於秀麗小姐——小姐與杜影月一同被軟禁在花街的姮娥樓,茈靜蘭目前正前往王宮途中,還有,宮內出現一波要求秀麗小姐奉還進士頭銜的聲浪,已經決定明日正午針對小姐召開審訊大會。”

原來如此,玖琅笑得駭人。

“為了阻止秀麗出席審訊大會,才把她軟禁在花街啊。”

邵可按住額頭。

他不是擔憂秀麗與影月的安危,因為他明白這次完全不用操心。陛下已經察覺端倪,最重要的是對方再次惹怒黎深,而且這次還加上玖琅。

(……那個人、運氣真是太差了……)

恐怕,這次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掀掉假髮、揭穿他頂上無毛的**就能了事。能夠與邵可精明乾練的胞弟們向抗衡的,至少必須具備與霄太師或藍家那群旗鼓相當的實力。從對方堅信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滴水不漏這一點來看,隻能說他愚蠢到了極點,但冇想到會笨成這副德性。

“大哥,你雖是窗邊一族但好歹也是個高官,就算冇有什麼長處,至少可以把這個送到位在王宮的絳攸手上吧。”

見玖琅從夾衣掏出一個小盒,邵可不自覺嚥下嘴邊的話語。

“撿到那個醉醺醺的小狀元之際,我替他墊酒錢,於是他把這個給了我,這個就是最有力的證據。那群流氓的雇主身份我已經查得一清二楚,我會附上蓋有紅家代理宗主印信得親筆信。想來可以發揮顯著得說服力。”

原來東西在玖琅身上,難怪怎麼找也找不著。

“……玖琅,依你的判斷,這隻戒指的真偽如何?”

“惟妙惟肖,若非熟悉真品戒指的人是無法做得如此精細,甚至連茶本家也可以矇騙過關,茶氏一族當中能夠分辨出真偽的,恐怕隻有已故的茶鴛洵大人以及大夫人縹英姬夫人吧——這件贗品的確能以假亂真。”

感覺糾纏在一起的絲線不費吹灰之力的漸漸解開了。

敵人的實力太過微不足道,而我方則是人才濟濟的一時之選。看來這次輪不到自己與珠翠出場的份了,邵可暗暗歎了一口氣。

將紫徽手書交給劉輝之後,靜蘭快步走向羽林軍的武官宿舍。

來到最儘頭的房間,請求熟識的士兵代為轉達,很快便獲準入內。

“哦!你終於來啦——!”

右羽林軍大將軍白雷炎抿嘴一笑。

“自從小姐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我就在想你差不多應該來找我了——瞧你一臉鎮定,想來是做好決定了吧?”

靜蘭無可奈何的閉上雙眼。

“白大將軍大人。”

“怎樣?”

“有件事想拜托您。”

“知道啦——有事儘管說吧——想要什麼?”

“請您賜劍。”

靜蘭平靜的答道。

不是現在懸在腰的那支鈍劍,而是要佩帶足以殺敵的寶劍——亦即取得立場、地位與權利。

望著以眼神表示一切的靜蘭,白大將軍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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