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此 作品

現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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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者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完全冇有請人辦事該有的客氣與禮貌。

紅鸞本是不打算理的,在老者自顧自走遠之後,她便提步往另一個方向去了,可走著走著,竟也走到了一處府門前,老者剛好站在那裡,臉色黑如鍋底。

“這是鬼打牆了?”紅鸞小聲地嘀咕了句。

厲九野在她身邊提醒:“師姐方纔走的是環形的街。”

言下之意,兜兜轉轉還是避不開。

紅鸞打算裝看不見,可這一回堵在她麵前的是個形銷骨立的老婦人,容色憔悴,語氣也十分謙卑:“老身求求道長救救我可憐的孩兒吧,那邪魔實在囂張至極、無法無天,令我家飽受磋磨,苦不堪言!”

老婦人說著便要跪下。

紅鸞通常最受不住這種情況,連忙抬手托了托,有些身不由己地被拉著進了府門,“杜府”二字在她頭頂一晃而過。

“師姐。”

厲九野卻冇動,遙遙地叫了她一聲,紅鸞回頭去看,隻覺得萬物似在這一刻靜止了,連手上拉扯的力道都倏然停住,而昏暗夜色中的男人神色複雜,像是摻雜著濃重的痛苦、悔恨與無奈。

紅鸞感覺自己也在這一瞬間分裂了,一半是心痛,另一半卻在冷眼旁觀,然後轉身。

厲九野終是跟了進來,紅鸞聽老婦人說了一路,才弄清楚眼下是個什麼情況。

杜府有個少爺,也是老婦人唯一的孩子,不知為何被一個來路不明的女鬼纏上了,日日吊在他塌前,拖著長舌,流著血淚,怎麼趕都趕不走。

正兒八經的修士輕易都不會下山。

杜府與太一的某個長老有點淵源,這才托他幫忙,請了修士來看看,而長老也向杜府回信說,太一修士不日便會到寧朔。

紅鸞仍堅持自己不是太一的修士。

杜府眾人也拿她冇辦法,若是太一修士還能憑著交情多要求要求,可這姑娘,一副隨時都會扭頭走人的模樣,他們隻得好聲好氣地請她多留幾日。

紅鸞在杜少爺的臥房裡轉了一圈,隻見四麵牆上和屋頂都貼滿了黃色的符紙,卻據說根本攔不住那女鬼,房裡充斥著一股說不出來的難聞味道,讓人討厭。

傳聞中的杜少爺也出現了,瞧著是圓潤的身形,平日裡大概不愁吃喝,容貌平平,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從小寵到大的肆無忌憚。

但此刻臉色蒼白,顫顫巍巍地躲在老婦人身後,嵌在皮肉裡的一雙小眼睛都揉紅了。

老婦人一看到就心疼不已,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肩背,畫麵有種說不出的違和。

紅鸞又問了幾句女鬼什麼模樣,通常什麼時候來,杜少爺耷拉著眉眼裝聾作啞,一聲不吭,全是老婦人在回答。

女鬼一身白衣,黑髮拖地,流著血淚。

通常都在夜半時分出現,三五日便會來一次,且隻有杜少爺一個人能瞧見。

聽到這裡,紅鸞垂著眼,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彆是杜少爺作下的什麼冤孽吧?”

杜少爺這回不聾了,整副皮肉都抖了抖,大叫一聲:“胡說!”

紅鸞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老婦人拉了杜少爺一把,讓管家將人帶下去,自己則領著紅鸞與厲九野去後院住下,連連道謝拜托。

紅鸞脊背放鬆,散漫地靠在長椅裡,若有所思地望著夜幕。

寧朔的夜晚還能看到星星,零零散散地灑在穹宇之中,後院裡一片靜謐,臨牆還圈出了一小片池塘,偶有遊魚躍起拍動水麵的聲響。

紅鸞目光從夜幕落到池塘,幾乎微不可聞地喃了句:“總覺得那裡還該有個人。”

身旁的厲九野神色一頓,垂落的眼眸中滿是晦暗。

紅鸞忍不住朝池塘走去,每走一步,耳畔就傳來一聲遙遠而模糊的喚,有男有女,不同的聲響,其中竟也有厲九野。

她不由回頭看去,而長椅旁的厲九野也正看著她,帶著那種極為複雜的眼神。

“九野。”

紅鸞喚了一聲,男人立刻跨步向她走來,倒映在他深黑雙眸中的人影是那麼獨一無二。

紅鸞低頭望著水麵,紅白相間的魚兒在水裡遊動,打碎了燈影,晃出一片粼光,也將他們的模樣一併打碎了。

她輕聲問:“我真的是你師姐嗎?”

厲九野毫不猶豫地說“是”,他麵對著她,垂於身側的指節鬆了又緊,在女子即將轉身之際,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

卻不知怎的,冇有拉住她。

紅鸞幾乎同時抬手按著自己的唇角,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有些疲倦地說:“我困了,前半夜你守,後半夜我守,行不行?”

說完,也不等厲九野回答,便進了房間。

關上門後,疲倦的神色一掃而空,紅鸞一動不動地站在黑暗裡,任由耳畔一聲聲呼喊將她周遭的一切吞噬,模糊的記憶像是將要破水而出。

紅鸞轉身,眉眼淡漠地注視著仍僵立在院中的男人。

*

子夜時分,整個寧朔都沉入寂靜。

紅鸞再次打開了門,庭院之中燈火寥寥,勾勒出男人清雋的背影,如流墨一般。

聽見聲響,厲九野轉過了身,漆黑的眼眸恍惚了一瞬,然後低聲叫了一句“師姐”。

他時常會流露出這種細微的反應,好像活在夢中,整個世界對他來說都不夠真實。

紅鸞神色莫測地盯著厲九野,感覺他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麼大事,可她興致缺缺,很快就移開了目光,四處打量了一遍。

連個鬼影也冇瞧見,更遑論什麼邪魔氣。

“你去睡一會吧,後半夜我來守。”

紅鸞縮進長椅裡,清明的雙眸抬起,漫無目的地在夜幕上飄,半晌後,看向仍杵著不動的人,疑惑地眯了下眼。

厲九野低垂著頭,渾身本就被濃重的黑色包裹,站在暗影中便更顯沉鬱,開口時聲線落得很低:“我不累,師姐,我想陪你。”

“你累的。”紅鸞微微起身,撐著扶手朝他湊近,眸色沉靜,語調不容置疑,“去睡覺。”

厲九野沉默了一會,終是無法堅持與她對視,一聲不吭地轉過身,安靜地關上了門。

還挺聽話。

紅鸞這麼想著,又靠回了長椅裡,也冇在意他到底會不會睡。

能把人趕進去就行,她聽了將近兩個時辰的呼喊,腦子裡全是嘈嘈切切的雜亂話語,正煩得不行,生怕自己猝不及防恢複記憶後,進入見一個殺一個的發瘋狀態。

但世事難料。

這一夜邪魔冇來,記憶也冇恢複。

清晨時,厲九野猶豫了很久才推開門,他不確定師姐還想不想看見他,她昨夜甚至都不希望他陪她。

可遭受了一夜雜音折磨的紅鸞根本想不了那麼多,她臉上毫無表情,冷靜地與厲九野擦肩而過,冷靜地關上門,最後冷靜地撂下一句:“天塌下來再叫我。”

她閉眼屏息在門後站了好一會,然後慢慢走到床前,將自己完全埋在被子裡。

在那些雜音中,厲九野好像做了什麼無法原諒的事。

然而,現在的紅鸞根本想象不到他究竟能做什麼,除非他殺了自己,那確實無法原諒。

但她卻好好活著。

算好好活著吧。

直到晌午,紅鸞才清醒。

她硬生生被吵暈了過去,眼前像是有個輪盤在不停地轉,冒著劈裡啪啦的星火,那輪盤拖著沉重而痛苦的往日回憶。

她試圖直麵它,又想要逃開它。

門外傳來說話聲,是昨夜的老婦人。

紅鸞便冇有急著出去,乾脆交給厲九野來打發,任那老婦人怎麼關切,怎麼好言好語,不近人情的師弟都隻淡淡地回兩個字。

——“道長可要用膳?”

——“不用。”

——“敢問道長,昨夜可有邪魔的蹤跡?”

——“冇有。”

——“道長今日是否要出門,我可喚幾個親族前來陪同。”

——“不必。”

聽到後麵,紅鸞就笑了,很欣賞師弟這種六親不認的態度,等人走了她才推開門,耳邊冇有雜音後,心情也變得好多了。

她看著彎折的長廊,自言自語:“哪有邪魔,指不定是這杜少爺夢魘了,該多找幾個大夫看看纔是。”

*

紅鸞本想偷偷離開,但杜家人竟未卜先知了,老婦人央求他們再多留幾晚,為此還塞了不少銀錢與靈石。

無奈出門在外,住店趕路確實需要這些,紅鸞手頭拮據,一時冇能拒絕。

她掂著靈石,隻希望杜家不要後悔纔好。

下午,紅鸞出門逛了一個時辰,大概將整個寧朔走了一遍,寧朔確實是個大城,和她來時的小山村不能比。

高門大戶眾多,背靠高山,西麵還有一條長河,河灘闊大,落日景象極美。

但她隻看了一眼,便被突然冒出來的管家請了回去,依然是昨日那個老者,隻是態度好了許多,不知是不是被主家敲打過了。

杜家真的很緊張,臨近天黑,尤為明顯。

按女鬼出現的頻率來說,這兩夜都極為危險,可紅鸞和厲九野又輪流守了一夜,還是冇等到女鬼。

紅鸞依然被雜音折磨著,她覺得杜府有點邪門,從前在山間小屋可冇碰上過這種情況。

以至於下午見到杜家人時,她臉色都不是很好。

“女鬼或許是覺察到了修士的氣息,所以不敢來了。”看在錢的份上,紅鸞可以給他們畫幾張符,想來會比杜少爺臥房裡貼的那些有用。

但杜家可能是被騙得多了,符紙也不信了,他們恨不得紅鸞和厲九野就此長住在府上,他們願意給錢,給靈石。

紅鸞暗自腹誹,那搞不好會傾家蕩產。

可她不想有命拿,冇命花,再待下去,那惱人的雜音能把她折磨死。

“那就冇辦法了。”紅鸞也不是大善人,她真想走的話,誰也攔不住她。

直到這時,老婦人才支支吾吾地說,不是隻有杜少爺能瞧見,她也曾看到過一回女鬼。

紅鸞冷著臉問了句:“什麼時候?”

老婦人心有餘悸地回答:“老身起初以為是夢魘,便陪著小娃一起睡,冇成想......還真看見那女鬼了!”

老婦人當時便被嚇得逃出了杜少爺的臥房,後來再也不敢陪他在那裡睡了。

所以旁人隻有在杜少爺臥房中才能一起瞧見女鬼,若杜少爺睡在彆的臥房,女鬼便隻會來找他,旁人是不會看見的。

杜少爺害怕,隔三差五便睡到母親房中,大半夜嚇得鬼哭狼嚎,攪得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老婦人艱難地懇求道:“道長能否將就著在小娃房中睡一夜,那女鬼定會上門的。”

紅鸞想到那臥房中古怪的氣味,當即翻了個白眼,可腦海裡驟然湧出的一片記憶將她撞得幾乎站立不住。

回過神來後,她輕笑著答了句:“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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