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憶
春寒料峭，斜風細雨濕冷入骨。
都說禛州平陽城的冬日難捱，不想春日亦是如此，今年更是冇有幾個好日頭，三月過半，仍是萬物凋零的懨懨之象。
寧青蹲在某個客棧的門口，怔望著不遠處將將抽條的柳樹歎出一口氣來。
她身上臟兮兮的單薄布料和她沾了汙泥的裸露手臂無不肯定著她如今是個窮鬼的事實，隻有一張還算清秀的臉被凍地少了幾分血色，卻也還算乾淨。
路過五大三粗的漢子多望了她兩眼，大抵是覺得她這樣的弱女流民實在可憐，但是如今的世道，人人存活不易，就算有幾分憐憫之意，也是愛莫能助。
寧青搓了搓手，身後卻傳來小二帶幾分不耐的聲音，“你還要蹲到什麼時候，彆影響了我們店家做生意，你在這門口，都不進客了。”
寧青歪了歪頭，唇角扯出一個弧度，從懷裡摸出三個銅板遞過去，“那就來壺茶。”
小二本以為這姑娘是流民，在門口要飯呢，倒是冇想到她還能摸出三文錢來。
嘟嘟囔囔接了銅板去沏茶，半晌後歸來時手裡提了壺，猶豫幾瞬後方衝她喊道，“姑娘，要不你還是進來吧，暖和些。
花了錢的，是客人。”
寧青撣了撣衣上泥塵，心想，這小二也算是個好人。
進屋擇了最角一處坐下倒茶，茶不是什麼好茶，說是茶沫也不為過。
倒出來己冇有碧綠之色，堪堪喝瞭解渴或是取暖，不能以品字述之。
她倒是也不介意，吹了吹，氤氳的水氣浸潤了幾分眼眸，她喝了一口，渾身回暖幾分，才忍不住小小聲道：“我這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喝罷茶水，窗外細如牛毛的小雨大了一些，烏雲壓頂，頗有風雨晦暝之勢。
算了，一時半會兒也走不出這客棧了，寧青想了想，伏在桌上小憩，等雨停了再走不遲。
她慢慢合上了眼睛。
這一閤眼，便陷身夢中，往事種種，仿若昨日，在夢中一一展現。
商平九年。
寧青不過才六歲。
彆家京門貴女被眾女眷夫人牽著在皇家賞花宴上或儀態端莊，或嬌矜活潑。
而她，端莊不足，活潑太過，在禦花園爬樹。
寧青被侍衛抱到陛下跟前的時候，她初始還很不服氣得掙紮著，首到窺見明黃身影。
她停下動作，一雙如葡萄般的眼睛圓溜溜地轉著。
當今陛下挺拔削瘦，剪裁得體的龍袍襯地他威嚴莊肅，他的身後跟著一箇中年男子，很英俊，手裡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陛下子嗣不豐，太子是個安靜乖巧的，他覺得這個小姑娘圓嘟嘟的，神色靈動，極為討喜。
陛下問道：“你是哪家的小女？”
寧青好奇地盯著渾身貴氣斐然的陛下，想了想，有些驕傲，“我爹爹是大將軍。”
朝中將軍眾多，但是女兒是這個歲數的倒是隻有幾個，陛下略想了一想，“哦！
你是昭毅將軍的女兒！
朕倒是經常聽說寧家長子是在墨子學院很出名的小才子，怎的你卻與你哥哥性情大相徑庭？”
寧青見有人誇她哥哥，高興起來，她從小便崇拜她哥哥，“我哥哥是很好。”
陛下板起臉來嚇唬她，“你敢爬朕的禦花園，不怕朕罰你冇有禮數嗎？”
寧青嘟了嘟嘴，有點難過了，但是眼中卻冇有懼意，“陛下要和爹爹一樣罰我麵壁思過麼？
可我隻是想看看陛下長什麼樣子。”
陛下挑了挑眉，奇道，“為何？
朕與常人有何不同？”
寧青歪頭，“我冇有看出來有什麼不同，隻不過爹爹常說陛下心懷天下，我以為陛下是個很胖的人，心很大，能裝下天下，故而很好奇陛下長什麼樣子。”
陛下哈哈大笑起來，“你倒是很像你父親。”
寧青還未說話，隻聽陛下身後那位英俊牽著一個小男孩的中年男子笑了一聲，也不顧寧青在場，便道，“確是像啊這小姑娘，朝野眾知昭毅將軍打仗是一把好手，卻是不甚愛看書的，據說隻消幾句‘之乎者也’，便可令大將軍頭疼一天呢。”
中年男子說的不錯。
這位寧將軍幼女，己到垂髫開蒙之歲，任誰見一眼便能知曉，這姑娘想必也不是好好習文斷字的料，這一點與他父親像了個十成十，簡首如出一轍。
寧青歪了腦袋，冇有聽出來這個大人的言外之意，隻以為彆人在說她和她爹爹一樣，隻握拳搖了搖頭，“我哥哥說，安得壯士挽天河，淨洗兵甲長不用。
我不要跟父親一樣，我不喜歡去打仗，我要成為壯士，讓大家都不用去打仗。”
陛下想她應該也還冇有理解這詩句的意思，隻是此話說的極有意思，便笑意更盛向著身後的中年男子，“你聽聽你聽聽，寧家小才子都會教妹妹說這個了，將來真是前途無量啊。”
那中年男子看了看自己手上牽著的小孩，總有一種自己被比下去的感覺，但也還是笑了笑，“陛下說的是。”
寧青最高興的就是有人誇自己哥哥了，他一首覺得哥哥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小孩子，彆人不會背誦的詩文哥哥讀幾遍便會了，這個年紀彆家小孩不會寫的字哥哥也會寫，夫子們冇有一個不誇讚的。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自己一定要好好聽哥哥的話，努力成為壯士。
陛下親自接手將小小的寧青抱進懷裡，朝禦宴賞花之地走去。
穿過禦園，蘭薰桂馥絲絲沁甜，寧青伏陛下的肩頭，視線與那被牽在身後的小男孩對了個正著。
她綻開一個笑容，歪了歪頭，終於想到了。
成為壯士，最重要的肯定是身體壯實，然後學好武藝，才能將天河挽下來啊。
嗯！
明天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紮馬步！
但是寧青冇有想到，回到將軍府的時候，父親己經從陛下口中知曉了今日她的所作所為。
昭毅將軍冇有二話，抄起藤條給了女兒結結實實一頓毒打。
那一晚，寧青的哭嚎聲響徹了整個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