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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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遲明拿起信,臉上溫和的笑容頓時凝固了。
信上,景帝稱祖父為老師,還問他給宋遲明和三皇子賜婚妥當否。
謙和的態度,宛轉的行文,簡直與宮宴上一腳踹翻嚴遂的景帝完全不一樣。
宋遲明簡直要瘋了!
景帝怎麼會稱呼祖父老師,祖父什麼時候成景帝的老師了?
怎麼辦,如何向祖父解釋賜婚這件事?
宋遲明偷偷瞧了眼垂手而立的宋謙,顫著聲音問:“祖父......這是皇上寫給您的信?”
宋謙點頭。
宋遲明的臉“唰”的白了,腿一軟,竟嚇得要跪在地上。幸而及時按住一旁的桌子,免得在祖父麵前出醜。
可她的聲音卻藏不住緊繃。
“祖父,竟是皇上的師父,這可真是......”
“真是什麼?”
宋謙冷哼。
“我竟不知道,你心悅三皇子?”
宋謙盯著宋遲明的臉,一陣一陣的頭疼。
明明是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卻能做出這樣大膽的事情來。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可愛乖巧的孫女,竟然敢在皇上麵前表明心跡,要嫁給三皇子。
也不是說三皇子不好,隻是......
太子死後,景帝大病一場,二皇子獨攬朝政大權。
景帝雖讓二皇子代理朝政,卻冇有將其立為太子,反而插科打諢,遲遲不肯定下儲君。
二皇子勾結主和派,暗中培植黨羽,防範變局。
三皇子也是個不省事的性子......
照這個形勢發展下去,兄弟鬩牆是遲早的事。
假若真的嫁進皇室,少不了經曆刀風劍雨。
她受得了嗎?
宋謙揉著鬢角,苦口婆心道:“你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很正常。按理說祖父不該多過問你的事情......你是個聰慧的孩子,難道看不出三皇子被皇上安排到邊境的用意嗎?”
“明明,你真的想好了,要嫁給三皇子嗎?”
一山不容二虎啊!
宋謙殷切地看著小孫女,希望她能明白這一點。
信紙在空中顫了一下,被宋遲明按壓在桌案上。
宋謙看到她微微泛紅的指尖,耳邊傳來低低的一聲。
“孫女知道。”
宋謙滿意地眯了眼睛,捋著鬍子等待著宋遲明反悔。
但事實卻並不如他所願。
宋遲明瞧著宋謙,語氣平靜的問道:“祖父,您知道大伯母要將我嫁到嚴家的事情嗎?”
宋謙忽然睜開眼睛,幽深古冷的眸子中映出宋遲明的臉。圓潤、白嫩,麵無懼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她嘴唇輕啟,重複道:“祖父知道嗎?”
“......”
“知道。”
宋謙攏了攏身上的毛毯,寬慰她道:“你大伯母也是念你年幼失恃,想給你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
聞言,宋遲明驟然發出一聲冷笑。
“那,祖父您知道大伯母拿我母親留下的財產做賭,最後輸給嚴家大夫人的事情嗎?”
宋謙抿嘴不語。
他知道這件事,也知道嚴家大夫人將算盤打到遲明身上,費儘心機撮合遲明與嚴遂的事情。
宋謙並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妥,相反,他認為宋遲明嫁給嚴遂就是最好的選擇。
見他不說話,宋遲明繼續道:“看祖父這樣子,想必是同意大伯母拿我抵債,全嚴家那檔子糊塗賬了?”
被戳中心事的宋謙疾言厲色道:“怎麼會!難道在你心裡,祖父就是這種人嗎?”
“嗬!”
宋遲明自嘲地笑了。
“我年幼失恃,是祖父祖母辛苦養育我長大,這份恩情孫女不會忘記。祖父您從小告誡我亂花迷眼,唯有清淨自守,方能於汙濁中守得一片淨土。此般殷殷教誨,孫女也謹記於心,從不敢越雷池一步。”
往日爺孫溫情,如走馬燈閃現,讓宋遲明眼眶發酸。
她原以為,祖父是疼愛自己的。
可上一世的結局卻證明,祖父根本就不在乎她,打心眼裡看不起出身商賈的母親和她。
明知嚴遂私行有虧,卻偷偷在大伯母背後推波助瀾,把她推進火坑中。
真是......讓人唏噓啊。
宋遲明心裡委屈,嘴上愈發不留情麵,繼續揭他的老底。
“若是冇有你的默許,大伯母敢動我母親庫裡的財產嗎?若是冇有你的默許,大伯母敢私自與嚴家大夫人做局,讓嚴遂頻頻出現在我周圍,弄得滿城風雨嗎?”
“祖父你敢說,冇有半點看不起我母親的心思嗎?既如此,你又為何不願將她靈位迎到宋家祠堂,與我父親同列?”
宋謙被她步步緊逼,逼得口不擇言。
“你!我宋家時代清流,怎麼會娶一個商家女!”
“商家女?”
見他道出實情,宋遲明反倒笑了,眼裡淚花閃爍。
“拿著我母親的遺產揮霍,反過來又看不起我母親,你們宋家就是這樣表裡不一、兩麵三刀,自私又虛偽!”
宋謙愣住了。
他從未被人罵成這樣過。
眼中的孫女眉目淩厲,嘴角上揚,眼神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自信與傲氣,與宋嶸一模一樣。
她眼裡的光純潔明亮,讓心有愧疚的人不敢直視。
“你......”
宋謙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宋遲明瞭。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宋遲明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將自己的目的和盤托出。
她道:“孫女已求皇上做主,要回嚴家侵占我母親的山莊了。至於我與三皇子的婚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婚事也罷,大不了我終身不嫁。”
“可明日若有人敢阻攔我搬家的話......”
宋遲明挑眉,眼中泄出殺意。
“我要的可就不隻是被嚴家霸占的那座莊園了。”
有些事,不上稱冇有二兩重,可一旦上了稱,那就是千鈞之重。
宮宴上,宋遲明雖請景帝為母親做主,可隻是要回了一座莊園。
可母親生前是大夏首富,坐擁的金銀財寶與田宅畝產一一在冊,大部分留在宋家。宋遲明是這些財產唯一的合法繼承人,若她追究起來......
宋家這麼多年經營的清流名譽,怕是要在一夕之間揮發殆儘。
這是極恨的一招。
饒是為官三十多年的宋謙,想到後果後,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宋謙眼神複雜地望著自己的孫女。
“你......”
他手指緊緊攥著腿上的毛毯,語氣動容:“你真的要同祖父,走到這個地步嗎?”
宋遲明默了片刻。
她對祖父,是有一些感情的。
可這份感情抵不過祖父害死母親、親手將自己推進深淵的仇恨。
“為什麼要走到這個地步?”
宋遲明摸了摸頭上的血玉簪,眼神不冷不淡,望向窗外銀輝。
“祖父,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不是早就回答過了嗎?”
說完,宋遲明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正如她來時那般輕快。淺碧色的衣角蕩在月色之下,顯得格外清冷。
宋謙呆坐在塌上,耳邊迴旋著方纔的話。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不是早就回答過了嗎?
是啊,他早就回答過了。
在計劃殺死兒媳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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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風煙夾雪,在太行山穀中,浩浩蕩蕩地吹拂了幾千年。
雁門關就像一位死士,伏在山脈最險要的位置上,拒絕著一切可能侵入大夏的威脅。
大雪方晴,守城將軍便迫不及待地操練起新兵。
他們鼻頭通紅,手中揮舞著刀劍,動作算不得規範。
“嘿哈!嘿哈!”
聲音彷彿悶雷,一聲聲迴盪在峽穀間。
又彷彿定心丸,讓邊境山民能夠安心種地生活。
朱楮玉正坐在火前取暖,長腿交疊,墊在一名士兵腿上。
他雙手抱頭,靠在木椅上,愜意地望著天上的雲彩。
守城將軍李衢突然出現,毫不留情地踢向朱楮玉。
“楚瑜!”
朱楮玉登時睜開眼睛,疼得齜牙咧嘴。
“將軍,有事喊我一聲就成,犯不著動手啊!”
李衢看向被當做墊腳凳子的士兵,問道:“我動手了嗎?”
墊腳士兵支支吾吾,誰也不敢得罪。
“我明明動的是腳。”
“......”
朱楮玉揉著腿,坐好了身子。
雁門關的士兵們都知道,李衢很寶貝這個京中來的公子哥,常同他探究兵法。
墊腳士兵很有眼力見地退下了。
李衢瞧了眼天色,道:“估計就這幾天了,雪一下,西蠻那群野人又要來找茬了。”
在雁門關呆了十幾年,他早就摸清了西蠻人活動的規律。
夏秋遊牧打獵,冬春搶劫百姓。
囂張程度簡直猶如野豬,擾得邊境雞犬不寧。
西蠻人怎麼不去死啊!
啥時候能好好揍一頓那群畜生啊!
李衢拍了拍朱楮玉的肩膀,問道:“喂,你是京中來的,有冇有什麼好建議?咱們去揍一頓西蠻人,出出心中的惡氣!”
“冇有。”
李衢瞬間失望,蔫了。
朱楮玉望了眼高聳的山脈,和峰頂皚皚的白雪,輕飄飄道:“北境十城收不回來,西蠻會一直來找茬。”
李衢咬牙切齒:“這我當然知道,可朝廷不想打仗,咱們能有啥辦法!這麼多精銳守著雁門關,不能打仗就算了,還得受西蠻人的鳥氣,說出去都讓人笑掉大牙!”
“還得眼睜睜看著西蠻人搶咱們大夏人的糧食,真讓人憋屈死了!”
“......”
朱楮玉看向一臉憤慨的李衢,同情地歎了口氣。
“其實,糧食倒好說。”
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李衢氣得跳腳。
“怎麼好說了?那些糧食可是百姓們過冬的口糧,要是被搶了去,他們就隻能吃樹皮了!”
“你奶奶個哨子的,還都好說,好說你大爺!”
李衢大罵一通後,抬腳就要走,被朱楮玉緊緊抓住了胳膊。
他眼神微眯,警告朱楮玉道:“你要乾什麼?”
朱楮玉眼中冇有絲毫害怕,直直望著他黑黢黢的眼睛。
“你這麼著急乾嗎,我話還冇說完呢。”
“以我們現在的兵力,奪北境十城是有些吃力,但打幾支西蠻騎兵還是遊刃有餘的。”
李衢眼睛一亮,驚喜道:“你說真的?”
朱楮玉點頭。
“哎呦我的大兄弟!你早說嘛!”
李衢拍著朱楮玉的肩膀,拉著他往將軍帳中走:“走,咱們去好好謀劃一番!”
朱楮玉避開李衢的手,回絕道:“作戰計劃,我已經擬好放在你書案上了,自己去看。”
這下,李衢更開心了,大笑著走向將軍帳中。
“真好!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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