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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吹衣 作品

第一百零五回 烏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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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良聆聽紅拂之語,感慨道:“不曾想庵主竟有如此際遇。今日想來,果然紅文姐姑姑麵貌有些不似中原之處。”

紅拂又吐了一口血,血色漸漸正常,但是她既開了口,便要將往事仔細告知徐良。

她心底存了要拚死救回紅文之意,若救不回紅文,她便與那惡僧殊死一拚,也不願獨活於世。

這時紅拂想起往事,麵上竟現齣兒女之態,竟有些羞赧的說道:“那日,我從跳落崖下,之所以扭傷腳腕,就是因為在落地之際,借力想要跳起,竟踩在了蠻子的背上。那賊蠻子本來跌落崖底,陷入枯葉之中,乍時我並未看到。在我踩踏之際,那賊蠻子痛哼了一聲。我才發現腳下竟有個活人,慌亂之際扭了腳踝。”

徐良看著紅拂臉上的笑容,心中不解:“庵主說起那紅文生父,分明是歡喜,為何卻張嘴閉嘴的賊蠻子!實屬搞不懂大人的心思!”

紅拂此時竟如小女孩一般笑了出來:“咯咯,我當時將蠻子從枯葉中刨出來,他正趴在木葉之中。發現他竟然上身**,渾身赤銅之色,僅一條牛筋係過前胸後背,緊固著後背的箭簍。哦,對了,右臂上還箍了一條金環。當時真是羞煞人!哪知我將其翻過身來,他竟是雙眼圓整,緊盯著我看。真是無禮之極!我急忙丟開了他,他竟然說:‘我在這兒睡的好好的,你這女子為何踹我一腳,吵我好覺?’他說的是漢話,隻不過有些生硬罷了。我當時不知他是善是惡,驚懼之下,用劍指著他道:‘崖上有不好蠻人互相爭鬥,卻又幾人意欲誅殺於我,看你裝束,多半與那些惡蠻是一夥兒。我便就此殺了你!’”

徐良插科道:“那定是冇殺!不然哪來的我紅文姑姑,嘻嘻!”

紅拂被徐良調笑的麵色一紅,罵道:“臭小子!冇大冇小!我當然是冇殺他。其實直到現在我也從未殺過人!那日我隻想將其刺傷,我好尋路逃命。這時他偏起身,用胸膛抵在我的劍尖之前。我倒反而不敢刺出那一劍。不過,他自己倒是突然呻吟一聲,叫道:‘好痛!’我仔細看時,原來是他想起身,卻發現兩條腿脛骨皆斷。他此時反倒坦言道:‘我方纔也是從崖上被迫下來,初始我隻以為我暈死過去,現在清醒了,兩條腿斷處竟是如此之痛!’”

徐良詫異:“哪有兩條腿斷了半天,卻不知痛的?這蠻子分明騙人!”

紅拂用手指點了一下徐良額頭,笑道:“不錯!當時我也是這樣問他的。他卻說卻說:‘我方纔見到姑娘絕世容顏,忘記了疼痛。您俯身之時,在我翻身過來之際,仰天上望,正看到姑娘您背後便是朗日,日光照耀你背,分明便是菩薩仙女帶著佛光仙氣,我連我是誰都忘了,哪還記得疼痛!’”

徐良哈哈一笑:“哈哈,大人的話呢,我是不懂的。不過他誇奶奶您這幾句,我敢擔保,絕無絲毫謬誤之處!他”

紅拂輕輕打了一下徐良:“呸!你個小滑頭!不多說給你了!後來我竟對他絲毫冇了戒心,還幫他正了骨,又扯下他身上的牛筋,將樹枝捆在他腿上。用劍砍一兩根樹枝,讓其做柺杖之用。我竟稀裡糊塗的跟著他逃出崖底,去了他那部族阿旺於矢部。”

徐良貧嘴的勁兒上來,定是不饒人的:“那期間他定是說了不少誇讚奶奶的話!”

紅拂故意眉頭一簇:“你這小鬼頭,這麼多年怎地就冇個正形?那時在黔嶺大山之中,若冇有那蠻子,我還真無法走出崖底。他熟稔地形,一路走去,往往徑直往那斷無可能之處走,偏偏能找到一條路來。西南的氣象不比碧霞宮,那季節裡日日下雨,夜雨三場。我和他一起走了三天功夫,纔到了於矢部必羅籠城。這三天當中,微雨不停。雨稍大時分,他總是能找到一處狹窄的山洞,僅能容下二三人蜷縮避雨。”

徐良鬼心思轉了一轉,道:“莫不是他故意要與奶奶您親近,偏不找那大山洞吧。既然他如此熟知地理,大山之中,找幾個山洞還不是老虎吃螞蚱小菜一碟嘛。”

紅拂歎了口氣道:“哎!還真被你說中了!隻不過,當時我抬眼處儘是百萬大山掩映在雨霧之中,覺得一個人之於天地果真是太過渺小!若果真獨自一人,處於其時其間,屬實有些恐懼。後來懷了紅文的時候,有次下雨,我和德施蠻子聊起來昔日崖底避雨之事。他竟哈哈大笑道:‘我本就是隻帶著你往那小洞裡去,便是為了多聞一聞你身上的香氣!’你說這蠻子雖是個粗人,卻當時他就對我存了壞心思!哼!”

徐良貧氣道:“你倆在山洞避雨,都聊些啥?”

紅拂用慈愛的語氣斥責道:“好小子!三俠五義的後人,竟是個貧嘴老兒!下次見到你爹鑽山鼠徐慶和你二位師父穀雲飛和梅良祖,看我如何貶損他等!”

徐良挑了下眼角,吐了吐舌頭,繼續聽紅拂說話:“有些事就不便對你這孩童說了!那德施蠻子言道,羅殿部意欲侵吞於矢部,於矢部齊力抵抗。他名喚德施羅,乃是於矢部的武士,自當奮於前,恥於後。當日他殺了七名羅殿鬼主親衛後,被十餘人合圍,逼退至崖邊,而摔下崖去。他雙腿皆斷,倒是果真堅毅,雙手撐著樹枝,無論行路還是爬山,竟不讓我扶他一下。好不容易,終於在第四天到了必羅籠城,有人望見,便急忙喊了不少人出來迎接,將我倆帶進了一處山堡。隨即便有一些身著不齊的女子過來,為其擦洗全身,拆掉木棍,在其腿上用上各種稀奇古怪的藥物治療。而我見不得那些女子為其擦洗**,則由兩名女子將我安置在一處靠河的居處。雖比碧霞宮簡陋甚多,但是卻是乾淨清爽。”

徐良道:“嘻嘻,你怕不是進了蠻子窩了!”

紅拂也笑應道:“可不是進了蠻子窩了麼?我見風俗異常,十分的不自在,便讓一名使女告知其領主,請求給我指明路徑,我要去趙宋之地。那德施蠻子腿上剛敷好傷藥,聽說我要離開,便急急得光著上身,由兩名使女架著來尋我。當時我不甚明瞭烏蠻風俗,厭惡兩名使女衣著曝露,便嘲諷道:‘德施將軍回來便入了安樂窩麼?’德施蠻子領會我的意思後,竟將兩名使女推開,徑直自己站直,向我行禮,答謝我救他之恩。可是剛一句話還未說完,便既摔倒。那兩條腿吃力,竟又從斷處折倒。德施蠻子摔倒在地,使女便要扶他。他嗬斥道:‘從今以後,你們不許再觸碰我身,攙扶於我,更要將肌膚儘皆用衣衫罩住!’又轉向我激切說道:‘紅文姑娘,能否在寨中多住些時日?不明路徑之人,甚難走出這茫茫大山!況這黔嶺之地,瘴氣蛇蟲甚多。待我腿上痊癒,我親自護送你到宋地,以謝你對我崖底救命之恩。’我見他意願極是誠懇,而此時為了我有些厭惡當地風俗,竟又斷腿一次,心下也是過意不去,便答應等他傷好了再作北上之行。”

說到此,紅拂又是歎了口氣:“哎!誰知這一住竟是三年四個月又十七天。待我重新踏入中原之時,雲飛揚早已命喪武當山,普渡大哥也和於和、雪竹蓮,分割千裡,各占一方。哎,果真是冤孽早定,半點不由人!”

此時的紅拂似乎已癡入當年之情景,一邊沉浸在回憶裡,一邊述道:“烏蠻的傷藥倒也真是奇特,況且德施蠻子體格甚壯,過了不到二個月,德施蠻子便已可自由行走無礙。在這一個多月裡,他無一日不來見我。每日裡隻要我起床來,便見他拄杖立於階前,向我問安。而使女們則遠遠待命。待我說話之後,使女方纔捧著洗漱之物過來。怕我吃不慣烏蠻菜食,也不知德施蠻子從哪裡請來一名南詔廚師,日日花樣新番的捧送過來。我見他腿上已好,提出要北上尋師,他又哄騙我說:‘他四處打聽訊息,北麵來的馬販子言說,雪竹蓮受了奇異內傷,燥熱欲脹。雲飛揚等已去了北極島,用極北苦寒之氣,方能壓製住雪竹蓮的內傷,再用稀奇藥物方能治癒。’又過了三四個月,我又提出哪怕是冰山北極島也好,我也要去尋師父。不然,我便回碧霞宮去。”

紅拂籲了口氣,似乎在自剖心事:“其實我曉得那德施蠻子的心事,我又有些歡喜,又有些擔憂。之所以我第二次提出要走,實在是怕自己陷入德施蠻子的無微不至的體貼中。我那時一看到他清澈而溫情的眼眸,我便有些意亂。逐漸我才知曉,他豈止是一名武士?德施蠻子的父親,乃是於矢部的一個大鬼主。德施蠻子尋常對待手下極為嚴厲,他眼中似乎有刀劍一般,屬眾都懼怕看他的眼睛。”

徐良歎道:“想必那德施鬼主定是還不放你走的。”

紅拂反而道:“其實我自己當時已經不知道是不是要離開,隻知道我要提出離開,否則我心神再難安寧。那德施蠻子哄我說,再過三日便是於矢部的大節氣,屆時會非常熱鬨,求我節氣之後再走。我竟冇有反駁。過了三天,果真是好熱鬨的景象!這幾個月來我時常難以入眠,晨起甚晚。那一日等我被外麵的喧囂吵醒,走出門外,早已使女過來給我掛上項圈,拉著我奔赴會場。隻見必羅籠城中,五顏六色,鼓響角鳴,數千人眾跳起舞來。白日裡,在會場中心竟燃起大大的篝火。不時還放出沖天的煙花。烏蠻放的是白日裡的煙花,果然有些稀奇。那煙花,沖天而起,帶著鳴鏑之聲,升出十餘丈之高,至高處炸裂,並未放出奇彩異光,而是炸出一團黑霧。此時四週數裡之外的山上,也隨即升起同樣的煙花。顯然,他們在同慶節日。”

說話之際,徐良感覺紅拂語聲愈發笑了,不過他正在紅拂身前,聽的倒也是清晰:“眾人跳了許久,接連幾聲號響,四下即刻安靜。數十名儺師,帶著各色麵具,躍入會場,為於矢部祈福。四下裡又突然歡呼起來,相憐之人手挽著手,並舞動雙手,齊刷刷的圍著儺師,跟誦一些我聽不懂的咒語。我側轉身時,竟發現我握著德施蠻子的手。他竟不知何時走近了我身旁,並拉住了我的手。此時,有數十人各持長香,隻在最靠裡的一圈人中轉了幾轉。我仔細辨彆,發現最靠裡的這些人全是一色的年輕男女。我問了那香氣,有些意亂神迷。有些年青男子或女子,便徑直像心儀的對象走去,牽起對方的手,圍著篝火舞蹈。我見他們衣著較少,形態親昵,有些羞臊,便想離開。德施蠻子牽著我離開會場,我竟冇甩開的手,任由他握著。他兜兜轉轉,帶我來到一個小山洞。”

徐良道:“莫不又是僅容得下二三人的洞子麼?”

紅拂此時羞赧起來,卻突然又咳了口血道:“自那天起,便懷了紅文。”

她還想往下細說德施蠻子的事,可是卻接連咳嗽起來,漸漸的無力,聲音漸漸微弱,竟靠著徐良和椅背的支撐,緩緩昏睡過去。

此時杜家莊方向突然發出鳴鏑之聲,一支菸花騰空而起,至最高處炸裂,毫無光彩之感,反倒是炸成一團黑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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