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聲聲尖銳的質問讓我的心臟隻剩死寂。
終是回不來了。
4
“屬下有罪,任憑責罰。”
我跪在院中不想再辯解。
天上是有情滿月,地上是無心殘月。
“阿月……何必如此。”
他將我扶起身摟入懷中吻著我的髮絲。
熟悉的鬆柏香撲入鼻間。
其中還夾雜著楚傾傾身上的些許鵝梨香。
他細細與我解釋老閣主的師徒之誼,楚傾傾的救命之恩。
無法置之不顧,
他隻是擔心,並不愛她。
可對楚傾傾的在乎是真,對我的怨憤也是真。
我的淚水將他白色的衣襟打濕。
“我好想你。”
“我也想阿月,若強行逼蠱她會有性命之危,她不能死,你明白嗎?阿月。”
楚傾傾不知道何時靠在房門邊,氣若遊絲,麵容枯槁。
“辰安哥哥,是我自願的,雲月冇有逼我,她不知道吐蠱會有危險,你不要再怪她了。”
說完直直倒下不省人事
“傾傾!”
他鬆開我朝楚傾傾奔去,翻飛的衣袂像黑夜中的蝴蝶,而我束手無策。
我站在院中未曾挪動分毫,從深夜看著司辰安忙碌的窗影,直至髮絲佈滿了晨露。
大祭司急急趕來,兩人一陣耳語,是有任務了。
司辰安讓我去青琉城取藥。
江湖數十載,我從未聽得有人能從城中盜得寶物全身而退。
我清楚,他更清楚。
“你可願去?”
“不願的,若是閣主下令,我身為聖女自當儘全力。”
“阿月...隻能是你去,傾傾她不能死。”
我全身生疼屈膝跪地。
原來丟兵棄甲,落荒而逃是這種感覺。
我穿著夜行衣來到青琉城,
藥堂是他們安身立命之本,守衛極嚴。
趁守衛換班,從梁上飛身而下。
突然大大小小的火把亮起,眾人將我圍困其中。
我索性扔掉劍,任他們處置。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人群中響起:
“什麼毛賊這麼大膽,敢來我青琉城偷盜。”
原來是江潮生。
他將我的麵罩拉下,露出滿臉驚訝和欣喜之色。
“為何不走大門來找我?我與司辰安雖非好友,但也相識多年,一棵草還是捨得給他的。”
“我叫雲月。”
“我知道的,山上雲,水中月,同你一般,甚美,阿月且隨我來”
他將眾人喝退,帶我去了藥堂。
他父親采得的百年雪蓮,
他最近取得的罕見毒蠱,
都獻寶似得拿與我看。
連夜奔襲百裡讓我略感疲憊,隻得提醒他將神草給我即可。
他卻讓我在青琉城留宿一晚明日再走。
隻是既然司辰安已與青琉城有締約,為何獨獨遣我來。
“這是廣陵閣內事,不如阿月回去問問閣主。”
他諱莫如深,微笑的唇邊帶著狡黠。
我割開手臂放血養草,
江潮生以極快的手法替我上藥包紮,細細替我把了脈。
又命城中武仆帶著神草疾馳回廣陵閣,
隻道讓我安心。
江潮生用各種藉口將我留在青琉,
他以貴賓之禮相待,
每日噓寒問暖,珍饈美饌,
我竟漸漸舒懷。
直至七日後,每過兩個時辰,
我都會接到廣陵閣的飛鴿傳信。
信上隻寫著速歸二字。
5
楚傾傾臉色依舊蒼白,但眼中已恢複了神采。
她與司辰安站在樹下,一同昂首看著梨花飛舞,身上還披著他的墨色大氅。
看到我回來後,她嫣然一笑:
“雲月你回來了,這身衣裳襯得你好美。”
自楚傾傾回來之後,我整日以黑色勁裝示人,從未穿過女裝。
這身衣飾還是在青琉城時江潮生替我準備的。
司辰安上前好似掐住我的脖子,卻在手中輕輕摩挲,
厲聲質問我為何不速速回來,又為何要穿江潮生給的衣飾。
我不願回答,隻問他,為何獨獨要我去青琉城。
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我追入引傾樓不見他蹤影,大祭司告訴我,他已移回大殿。
門一推開,司辰安迫不及待將我按入懷中,頭上珠翠伶仃作響。
他將珠釵拔下扔出門外,埋在我的頸間說著對不起。
他可曾想過,
我易容成侍女竊取朝政機密之時,他正與楚傾傾共剪西窗燭。
裝成醫女下毒放蠱之時,他正與楚傾傾遊曆江河。
扮成歌姬趁男人酒酣耳熱套取情報之時,他卻在執筆替她描眉。
我的九死一生他不在乎,
即便冇了之後的記憶。
這十年裡的我為了當上聖女,
日夜不停地練功習藝站到他身邊,他應記得的吧。
他也不在乎。
而我更像一個執迷不悟的笑話。
不著痕跡將他推開。
相隔不過半尺,卻好像隔著不可跨越的溝壑。
“為什麼讓我去?”
“隻有雲家的血才能養草,所以惟有你去。”
我十分訝異,想到雲家十年前被滅門,
千頭萬緒繞在心間。
此時大祭司居然手腳並用,爬入殿內大聲呼救,
竟是鎮北王到了廣陵閣!
上次司辰安取得鎮北王與外敵來往書信呈給晉陽王後。
上達天聽,朝野震驚,皇帝下令將他格殺。
鎮北王靠著曾經兵強馬壯突襲,不知所蹤。
而他卻殺到了廣陵閣。
縱使身邊隻有殘兵遊勇,鎮北王依舊氣勢不減。
殺得閣中弟子節節敗退。
我飛身上前用劍擋住他,救走了刀下弟子。
一看到我,他雙目幾欲噴火;
“雲賢弟可害得老夫好苦啊!”
他手起刀落砍向我,刀法極為霸道,震得我雙手發麻,
百餘個回合下來,我隻能勉力支撐。
他揮著大刀口中卻不停:
“賢弟難怪如此瘦弱,竟是個女人,武功倒這般出色,何不隨我去殺他個狗皇帝七進七出。總好過躲在這蕭索之地給殺父仇人效力。”
殺父仇人?我雙手凝滯。
斜眼去看,司辰安一人正擊的眾多散兵大敗而逃。
鎮北王尋到我的破綻,揮刀而來,
楚傾傾竟上前將我推開,替我擋下了這一刀!
我已無力拿劍,隻覺得窒息。
他將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看著司辰安大笑起來:
“自古忠義難兩全,地上躺著的,被我拿刀架著的。兩個女娃娃你要哪一個?”
6
“他說的是真的嗎?司辰安”
司辰安沉默不語,握劍的手微微顫動,眼中殺意比之前更為濃重。
鎮北王踢了一腳楚傾傾,她已血流如注,倒地不起。
“老子現在可冇心情騙人。若不放我走,大家一起死!”
冰涼的刀嵌入我的脖間,溫熱的液體滑進領口。
“阿月,所有的事之後我都可以跟你解釋。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他抱著楚傾傾走進了廣陵閣。
十年前,他在刀下將我救回,
如今,也將我棄於刀下。
好似有密密麻麻的細針紮在我的心上,難以喘息,
我流著淚發笑。
鎮北王拉拽著我的領子往前走。
“雲賢弟武藝如此精湛,何不隨我建功立業,狗皇帝冇了我,北邊定是兵荒馬亂。”
“何況天下早已大亂!待我召集舊部東山再起。你是女人也無礙,功名利祿到手無人敢不服。”
從前怎不知鎮北王如此聒噪囉嗦。
我一腳將他手上的刀踢飛,讓他閉嘴,
鎮北王卻笑著將刀拾起。
“你看你也想讓他選。男人嘛,多是有了新人忘舊人。”
心中一黯不想與他多費口舌,隻問起雲家當年滅門之事。
鎮北王嗤笑一聲。
廣陵閣老閣主竟是他刺探情報的民間耳目,
鎮北王聽說雲家心法大成的人血有奇效,隻是好奇想看看雲家心法,誰知老閣主竟派人屠我滿門。
心法冇有拿到,鎮北王認為他實在無用,便棄了這棋子。
氣血上湧,噴薄欲出,
師父殺,徒弟救,
真是令人拍手稱讚的好戲!
一出大戲騙了我十年!
為廣陵閣賣命十年!
將心繫在他身上十年!
怒火在我心中沸騰,
殺念已無法抑製。
鎮北王在旁烤著剛打來的野味,嘴裡依舊不停:
“江湖草莽就是蠢。一本破心法而已也值得送命嗎。”
“王爺,你可知雲家心法最後一式是什麼嗎?”
鎮北王轉過來滿臉好奇的看著我,
我凝聚全力,一掌拍在他的頭顱。
他滿頭是血倒在地上仍舊吱吱呀呀不停抽搐。
“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身當矢石。你們這些為了一己私慾便濫殺無辜的權貴有什麼資格嘲笑我父親。我雲家心法你也配看嗎?”
手起刀落,身首分離。
一口鮮血噴出,我將唇邊血跡擦掉。
坐在地上看著鎮北王的頭顱吃起了他剛烤的野味。
肉香混著血腥,被我一口一口吞進了肚子。
司辰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我冷笑,來了就好。
僵直地任他摟進懷中,他喚著我阿月問我是否安好。
還要演多久呢?
握著刀的手微微發顫,想舉起,竟已無力。
我按捺心神隨他回到閣中。
他每日替我塗膏熬藥,
無論怎樣冷嘲熱諷,譏笑謾罵他並不在乎,隻笑道:
“隻要阿月不生氣,怎樣都好。”
好似他又變回了曾經對我包容體貼的司辰安。
我去引傾樓看了楚傾傾。
鎮北王並未下死手,刀傷並不重。
司辰安雖日日同我在一起,卻也命了弟子悉心照料,她恢複的很快。
我冷眼看著她:
“你為何替我擋刀?”
“阿月你救了我,我自然也是要救你的。”
她對我莞爾一笑,將蜜餞遞入我口中。
他們就是這樣,
用微不足道的溫情將我瞞騙戲耍了十年。
恨意像是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將我割裂。
7
我恢複了功力,又在把玩著鎮北王的玄鐵刀,
司辰安曾讓我將刀扔了,刀身沾血太多,不是吉物。
可是這麼利這麼好的刀,扔了多可惜。
他放下藥,將大氅替我披上。
“阿月,風這般大要小心些纔好,這刀還是棄了吧,你日日拿著它,眼中殺意越來越難掩了。”
我不動聲色提刀抵住他後腰:
“你既知我殺意難掩,何不問問鎮北王同我說過什麼?”
他轉過身,將刀刃握在手中,臉上帶著歉意和愧疚。
“阿月,再等等好不好。我會和你解釋的。”
“你以為憑這十年虛情假意我不會傷你嗎?”
刀刃掠過手掌,置於他喉間。
“阿月,這十年間我從未騙過你。若死在你刀下倒也無悔。”
他竟伸出手摩挲著我的臉。掌間血肉淋漓。
如若不是騙我,為何瞞我弑父之仇!
為何這麼久置我於不顧!
為何刀下棄我而走!
我氣血上湧,大喊道:“騙子!都是騙子!”
楚傾傾手中的蜜餞灑落一地,
她跪著聲淚俱下隻求我放過司辰安。
“雲月,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這樣!”
“你們都該死!”
怨恨充斥了我的腦海,雙眼發紅,頭疼欲裂。
感覺手上的刀變得越來越重,眼前也開始變得模糊。
“阿月,冷靜點!你這樣會血氣逆轉,有性命之虞!”
司辰安抬手將刀打落,封住我命門。
醒來後我全身綿軟,無法動彈。
司辰安為我運功療傷後一直守在我的身旁。
看到我紅著眼仍要尋刀,蹙眉緊緊抱住我。
“當年我師父聽得鎮北王想要雲家心法,便派人去了雲家,並非是屠戮,而是保護。”
當初鎮北王拿廣陵閣一百多條性命威脅老閣主,他才當了鎮北王的爪牙,
楚傾傾也並非老閣主的女兒,而是上代聖女與將軍的女兒。
將軍與鎮北王不和,被鎮北王以謀逆之名誅殺,
聖女無奈將蠱蟲餵給了楚傾傾,送與老閣主收養。
喂下的蠱蟲是一種奇蠱,會讓人失去一部分記憶。
而雲家人的血滋養神草後卻能去除蠱毒,喚回記憶。
老閣主曾找到雲家,雲家不願介入江湖朝廷紛爭。
老閣主也不願逼迫。
直到鎮北王說想要心法,老閣主以為鎮北王發現了。
派司辰安連夜將雲家帶走,未曾想他到雲家後,早已血流成河。
隻剩我一人瑟縮在刀下。
我震驚失神不斷質問著他:
“那你為何不留活口拷問!如何證明你冇有騙我?”
“他們冇有舌頭,齒間藏了毒。待傾傾恢複後便能證明,我從未騙過你,阿月。”
此後我開始遊曆江湖,不再居於廣陵閣。
世道荒亂,多是亡命之徒。
我常出手相助手無寸鐵的婦孺,內心逐漸變得平靜。
不知道為何總能遇見江潮生。
我剛拿刀誅殺匪盜,他便後腳行醫贈藥。
時間一長,我覺得奇怪:
“青琉城不需要江少主主持家業嗎?”
“達則兼濟天下嘛,阿月要是不想回廣陵閣,青琉城隨時歡迎你。阿月你氣血還是不暢,我幫你在頭頸施針順順氣”
“哎呀,說了要你彆動,紮歪了吧。”
明明是他居心不良。
8
每月初我都會回到廣陵閣放血養草。
司辰安看到我頸上的紅痕,怒氣沖沖將我緊緊抵在牆上。
“你不願回來就是要和江潮生廝混?你最好隔他遠一點。若還有下次,我會去青琉城殺了他!”
原來他一直在派人看著我,怒極生笑,用儘全力竟也推不開他半分。
“是你先與楚傾傾描眉畫像,去江南塞上!憑什麼讓我和江潮生保持距離?”
他身形一頓,隻低聲懇求我不要再走。
原是楚傾傾已恢複了記憶。
楚傾傾看到我揹著刀,依舊朝著我笑,隻是帶著些許畏懼。
她拉起我的手撫著為她放血的疤痕,將往事告知於我。
喂下蠱蟲後她忘記了親生父母和一處地方。
民間傳言先帝留下了一筆龐大的財富,這麼多年無人尋得。
而楚傾傾竟是這個地圖!
“父親身在江湖卻心懷天下。多年來除惡揚善,支援邊關。且我親耳聽得他派辰安哥哥護住雲家人。他怎會屠戮你滿門。”
我握緊刀柄,心下寂然。
司辰安不願讓我沾染仇恨,捲入江湖朝廷紛爭。
以為自己在保護我。冇想到竟會到如此地步。
走前楚傾傾告訴我:
“雲月,這個蠱讓人忘記的是生命裡最重要的事。”
踉蹌走回大殿,司辰安正端著我最愛的桂花糕。
“阿月,快來吃糕。”
我淚流滿麵,質問他為何什麼都不告訴我:
“對不起,阿月。我會替你報仇的,這件事牽扯太廣,我不能將你拖進泥沼。”
他擦著我的眼淚,滿是憐惜。
我握過他的手,輕吻著他被我砍傷的那道疤痕:
“還疼嗎?”
“冇有你說我們十年都是虛情假意的時候疼。”
“那找到寶藏報仇後,我們退隱山林,好不好?”
司辰安沉默不語,隻低頭撫著我的手。
順著楚傾傾的記憶,我們走遍了很多地方,卻一籌莫展。
一路上,百姓流離失所,強盜劫匪四處打家劫舍。
我們雖竭儘全力相助,也隻是杯水車薪。
司辰安愈發沉重,每日都在不停趕路隻盼早日找到埋寶地。
此次將匪賊殺光後,又遇見了江潮生在給傷者發藥包紮。
江潮生露著白牙:“既已偶遇這麼多次,不如同上路吧。”
他對我一路照顧有加,常與司辰安敘舊。
談話間聽得他從前竟常來廣陵閣,早已認識我。
“阿月,你小時候哼哼哈哈練功甚是可愛。待你長大後,我隻誇了一句你的胡旋舞迷人眼,司辰安竟不再讓我進廣陵閣門。著實小氣”
我還在發笑,司辰安臉色發黑將我拉進懷中捂住了我的雙耳。
月餘過後仍舊冇有收穫,
江潮生問我們到底在找什麼。
他不在青琉城享受榮華富貴,每日同我們風餐露宿,扶危濟困,說明他並非貪圖功名利祿之人。
楚傾傾告訴他要找一座牛首山,山頭下有個魚形湖,湖邊有眾多瀑布。
江潮生沉吟片刻:“我青琉城外有一彆苑,附近與你所說相似。不過好多年前被我爹把牛角削平了,魚首填冇了。”
眾人麵麵相覷,楚傾傾亮晶晶的雙眼看著他:
“潮生哥哥,你可莫誆我”
“我乃青琉城少城主,何必說謊。”
9
我們趕到青琉城外三十裡地,
身後的眼線竟越來越多。
到了牛首山下。
楚傾傾開心的大呼:“辰安哥哥,是這裡!我記起來了!”
司辰安怒喝:“跟了一路,還不快滾出來?”
竟是大祭司帶著死士攜刀而來。
大祭司在閣中二十年儘心竭力,誰曾想是狼子野心。
大祭司看著司辰安滿臉輕蔑的譏笑:
“你和那個老東西一樣愚蠢,不會審時度勢,鎮北王不過叫他拿本心法,他竟婦人之仁!我不派人先殺了雲家,這心法怎會落到廣陵閣。”
是他!!
我怒不可遏揮刀向前,卻被眾多死士纏住。
大祭司和司辰安打鬥起來。
他指著楚傾傾對死士叫道:“先殺了這個女的!”
楚傾傾並不會武功,隻能狼狽逃竄,身中數刀。
我們將死士悉數斬殺後,欲帶楚傾傾下山療傷。
大祭司倒在地上仰天狂笑。
“我已通知了鎮北王舊部,你們且往山下看看。”
放眼望去,山下已人頭攢動,火把照亮了半山腰!
“司辰安你怎會如此蠢鈍,拿了寶藏,我們廣陵閣能稱霸一方也能偏安一隅,而你偏偏要去給什麼晉陽王,邊關乾你屁事?你以為憑你就能蕩平環宇?掃清這世道?”
司辰安臉上沾滿了死士的血,殺氣逼人。
大祭司每說一句,他便卸其一肢。
直至大祭司變成無腿無手的人彘。
“真是聒噪”
司辰安將他踢入樹林之中。
大祭司的聲音不絕於耳:
“司辰安,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江潮生吹響馬哨,一匹白馬奔馳而來。
司辰安要我帶楚傾傾走,他來對付鎮北王的舊部。
我不甘地問他:“辰安,你可願與我歸隱山林?”
隻要他選我一次,無論是江湖,山林還是戰場,我都願隨他而去。
他看著我沉默不語。
我眼淚滾滾而下,抱住司辰安。
輕聲在他耳邊說:“辰安,你知道嗎,其實在你心裡我從來都不是第一位。”
抬手封住他穴位,將他置於馬上。
司辰安無法動彈,麵容扭曲,想衝破穴道。
看著他黑夜中依舊如白玉般雕刻的臉,終是放下執念:
“不要掙紮了。一盞茶之後自會解開。”
江潮生拍了拍馬背,老馬識途,他們會沿小道安全的到達青琉城。
我轉眼看向江潮生:“此事與你無關,我拖著他們,你快些走,他們追不上你”
江潮生髮笑的雙眼在夜裡閃閃發光:
“難得與你相處,我怎能不珍惜這個機會”
鎮北王竟有如此多的舊部,像潮水一般,殺了一層還有一層。
他的玄鐵刀都已經捲了刃,鮮血模糊了我的雙眼,雙手力竭不停發顫。
我與江潮生背對背而站,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
“阿月,第一眼我就喜歡你,無論怎樣這輩子我都選你。此次若能保全性命,此生為伴可好?”
一絲幽微的熱流透過心臟,
“好,此生為伴”
青琉城的人終是來了。
我跪在地上刀尖撐地,渾身是血,耳邊已開始模糊。
為首的男子說道:“快殺了他們替王爺報仇!青琉城的人已經殺上來了”
我冷笑一聲:
“既然你們如此擁戴鎮北王,那我用他的刀送你們一程吧。”
我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道暴喝而起,將麵前眾人劈飛。
扔掉刀蹣跚著墜入了身後懸崖瀑布之中。
江潮生竟也隨我一同跳入!
閉眼前,好像看見了司辰安在懸崖邊呼喊著我的名字。
10
司辰安變得瘋狂,命手下人不分晝夜的尋我。
“將每寸地翻過來找,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直到數月後晉陽王討伐天子不仁,公開起義。
他才遣散了廣陵閣,攜著钜額財富去往邊關,投入晉陽王麾下。
不久後便要開戰,江潮生竟告知司辰安我還活著。
我坐在院中看著發黃的梧桐發呆,
江潮生替我披上大氅:
“阿月,放不下就舉起來,何苦將自己逼得這麼緊呢?”
我搖了搖頭不住地咳嗽:
“他心裡的東西太多了,又怎容得下我。”
“阿月,你和司辰安緣分未斷,我從不強人所難。”
院外馬蹄疾馳,
司辰安推開門直奔我而來,緊緊抱住我好似要將我揉碎。
他眼眶鮮紅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
“疼”
“對不起,阿月。”
“你冇有對不起我,如今我武功儘失,你可願同我歸隱山林嗎?”
我怎會不知道他的答案,他若答應我,他便不再是他。
放不下,那就高高舉起摔碎吧。
司辰安的手漸漸鬆開,他低下頭緩緩說著:
“阿月,我願意為你而死,可現在我不能。邊關的百姓像豬狗一樣被驅趕,屍橫遍野,十室九空,可朝廷腐爛,將士隻能白白犧牲埋骨他鄉。我無法為一己私慾放棄他們。”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我擦掉他的眼淚:
“辰安,你冇有對不起我,你會是最好的將軍。替我再畫一次眉吧。”
我看著銅鏡中的替我描眉的司辰安,想將這一刻牢牢印在心裡
“美嗎?”
“我的阿月絕世無雙。”
我隻想要做一次他心裡的第一,大漠天涯我都願隨他而去。
他會是英雄,會是最好的將軍。但此生終不是我的良人。
天下逐漸安定,
我與江潮生常出外遊曆,接濟百姓。
在塞外時,曾見過司辰安一次。
他騎著高頭大馬,正在巡視軍隊,
曾經白皙的皮膚已然變得黝黑,一道長長的疤痕印在右邊臉頰,眼中銳利的殺氣已掩藏不住。
他是百姓愛戴的司將軍,孩子們口中的大英雄。
楚傾傾一直以義妹之名跟著他,在軍中幫扶傷病。
我將藥材遞給楚傾傾:
“你與司辰安何時成親呢?”
“辰安哥哥從未愛過我,如何能成親。”
“怎會呢。從前你們也相看山川...”
我話未說完,楚傾傾苦笑著打斷了我:
“出外遊曆隻是帶我去尋藏寶地,秉燭待旦也隻是讓我看山川遊誌,我不耐煩看那些,賴著他給我畫眉才願意看的。”
原來他真的從未騙過我,我的眼淚不停湧出,怎麼擦都擦不完。
“阿月,怎麼哭了?”
“大概是風沙迷了眼吧”
離開軍營時總感覺有一雙目光停滯在我身上,轉過頭,夕陽中的司辰安正調轉馬頭向大漠深處走去。
11
晉陽王終於登基為帝,將領中卻不曾看到司辰安身影。
我心下慌亂。
不久後楚傾傾來到青琉城告訴我他死了。
司辰安獨身一人潛入敵營將晉陽王救出,
替晉陽王擋住了撲麵而來的箭雨。
暴屍荒野,麵目全非。
隻留了一封信在人間,上麵寫著阿月親啟。
楚傾傾將信交給我,怨懟道:“若你當時求他留下,他必定…罷了,他又怎會留下。”
原來她也會怨。
將信給我後楚傾傾便去了南疆,
我再也不曾聽聞她的訊息。
在信裡,
他說大漠的夜很冷很難熬,可是隻要看著月亮就好似回到了從前。我會陪在他的身邊。
他說一定會將關平定,屆時要我去看看大漠圓月。月亮在哪裡,他就在哪裡。
他說這次不能陪我去了,如果還有下輩子,一定要緊緊牽著我的手,再也不鬆開。
他說好好活著,把他的那份也一起活著。
我冇有流淚,隻覺得心中悵寥,全身被抽去了力氣。
稀裡糊塗地回到廣陵閣,
閣中已經人去樓空,破敗不堪。
我坐在他的位置上,卻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氣息。
看著殿外一輪又一輪的日升月沉。
呆坐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幾日,
好似聽到了殿外司辰安說:"阿月,快來吃桂花糕。"
抬眼望去卻空空如也。
我開始嘔吐,眼淚也一併流出,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江潮生走進來將我緩緩扶起:
“不要糟蹋身體,他肯定希望你好好活著”
“有冇有什麼藥能讓我不這麼難受?如果冇有就把我的心挖出來,求求你。”
“世上萬病可醫,唯有情字無解。”
那就去邊塞大漠吧。
去他為之堅持的地方,那裡到處都是他的身影。
我騎著馬看遍了千裡的戈壁沙灘。
江潮生總是默默跟在我的身後,也不與我多說什麼。
大漠月圓夜,兩匹馬一前一後。
這是江潮生跟在我身後的第三百天。
我問他:“家業不要了嗎?”
“你比青琉城重要百倍。”
跳下瀑布之時,他說,彆忘了他叫江潮生,
他既在潮中生,便不會讓我在潮中死。
我笑了笑,燒掉了司辰安寫給我的信,
灰燼隨漫天黃沙在月下飛舞。
我伸出手,好似他又回到了我身邊。
那我就替你好好活著吧。
看著夜裡江潮生依舊閃耀的雙眼,我的淚開始滑落,撫著他的臉說:
“回青琉城,我們回去成親吧。”
12
這輩子我替他去了高山雪原,看過了塞外番邦。
建了眾多的學堂,醫館。
與江潮生生兒育女,子孫滿堂。
司辰安的樣子竟已逐漸模糊。
我隻記得他說的那句替他好好活著。
日子確如朝霞般燦爛卻也易逝,
晃眼間,我已垂垂老矣,背佝僂了牙,也掉的差不多了。
坐在搖椅上看孫輩們圍著我鬨騰,
江不厭其煩的告訴我,這個娃娃叫什麼,那個娃娃叫什麼,
我叫完又忘了。
吃完飯後,他們在商議曾孫女的婚事,
我隻覺得最近睏倦的很,聽著聽著打起了瞌睡。
江把我扶到床上,替我把了脈。
模糊間好像有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在他滿臉的褶子上流下來。
“江老頭,你怎麼了呀?”
“老婆子,阿月,這輩子有你我很幸福。你呢”
“我當然也是,你說我有冇有把他的那份活夠本。”
“當然有的,你快睡吧。等下孩子們又來鬨你了。”
隻覺得身體越來越輕,意識逐漸飄忽。
司辰安好像在我眼前對我伸出了手:
“阿月,我來接你了。”
真好,我伸出手笑著閉上了眼睛。